第八章 中元节(第4/6页)

在老师傅看来,这件事着实是匪夷所思:什么人会无声无息地闯入被锁住的房门,而且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在石碑上刻字?

老师傅十分害怕,这件事也不知怎么泄露了出去,几乎整个百水镇的人都知道了。继寿衣店丢失寿衣后,这是百水镇又一次发生难以解释的怪事。可是偷寿衣的小贼已经找到了——起码人们心里是这么认为的,但是,那个乱刻石碑的人又会是谁呢?

人们对于这件古怪事议论纷纷,整个百水镇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气氛当中。老师傅刻了几十年的石碑,虽然偶尔也接些其他活儿,可做的大部分都是死人的生意,这件事如此匪夷所思,若说是人干的,好像怎么都说不通。

按照时间顺序,把出现在石碑上的四个字连起来就是“七月十五”,七月十五是什么?老一辈人都知道,那是中国传统的鬼节,传说,在那一天鬼门大开,阳间的人忙着祭祀,而那些涌上阳间的鬼就要享受祭品。

又是几天过去,不管老师傅用了什么方法防范,石碑刻字又出现了三次,而最后出现的三个字吓得老师傅差点肝胆俱裂——那三个字连起来,便是:等着我。

七月十五等着我……

其中的“我”是谁?又为什么要选择七月十五这个日子?

老师傅在连番的惊吓后病倒了,这次他病得比较严重,几乎连床都起不来了。

这时,距离七月十五只有两天,整个百水镇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七月十四那天晚上,整个百水镇都沉浸在如水的夜色中,百水镇的人都坚信一个传统——不能在中元节前后的夜里乱走,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惹上什么东西。

可是就有这么一个男人,他的女人突然得了急性肠炎,大半夜突然间上吐下泻,他不敢带着人上医馆,只好自己跑出来买药。

男人途经石材店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那声音响响停停,在静谧的夜里分外清晰。他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此前他当然也听说了石材店的那个传闻,尽管心里害怕,尽管妻子还在等他,他却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那声音是从石材店里传出来的。男人扶门的时候,竟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有昏暗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他把门扒开一个小缝儿,从那个缝儿往里瞧,结果他看到老师傅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宽袖的褂子,看那款式和颜色,竟然跟他爹去世时穿的寿衣惊人的相似。老师傅正在那一下一下敲击着石碑,最可怕的是他的脸和他的眼睛,那张脸表情木然,眼珠一动不动,仿佛盯在虚空处,连眨眼的动作都没有,在寿衣的映衬下完全不似活人!

男人吓得叫了起来,老师傅干活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来,木然地望着大门。那一刻,男人觉得自己就像被恶鬼盯上了一样,彻骨地寒冷。

不过还好,老师傅抬头“看”了一会儿就又低下头刻字,他的一举一动是那么木然僵硬,完全没有平时的灵巧。

男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石材店,第二天这件事就传遍了百水镇。人人都道老师傅是被鬼附身了,现在,那些刻了字的石碑也好解释了,都是他自己被附身的时候刻的嘛。

讲到这里,保升哥又停了下来。我急忙问他:“老师傅真的是被鬼附身了吗?他穿的寿衣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小林其实是为他背了黑锅?毕竟那时候不是没找到那几件寿衣吗?”

“你们说什么呢?不许说那个字!”大姑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像是听到了我说的话,满面紧张,嘴里还一直叨念着童言无忌之类的话。

我心道:我都二十多了还童言无忌呢?不过,被大姑这一打岔,不知道我这“超龄儿童”还能不能继续把故事听完?

好不容易把大姑给安抚住了,保升哥却突然不肯再讲,看他的模样,似乎大姑随时会从屋里蹦出来揪他的小辫子。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在家的时候,这个时间正是我最活跃的时候。可是到了这里,似乎除了听故事,别无其他的娱乐活动,现在连故事都听不了,实在是让人难受。

保升哥躺在火炕上很快就睡着了,我在炕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后来终于培养出一点儿困意。在入睡之前,我似乎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可是我并没在意,很快,睡意将我送入了梦乡。

半睡半醒之间,我又听见了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和地面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那声音逐渐离得越来越近,到了房门口停留了片刻,又逐渐远去,我翻了个身随即又睡去。

可能是听了保升哥讲的故事,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宿的怪梦。我梦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打眼望去,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墓碑。再后来,简直跟恐怖片差不多,每个墓碑的下面都钻出来一具丑陋的尸体,有的皮肤漆黑如墨,有的浑身骨架嶙峋,我吓得使出吃奶的劲儿跑,结果跑了几步就被一块墓碑绊倒,抬头一瞧,那墓碑上刻的竟是我的姓名!

这个梦简直糟透了,我惊醒后仍然心有余悸,久久才平复下来。

吃过早饭后,我和保升父子拿着祭品上山。一般来说这个季节是不让上山烧纸的,不过镇上的人大多都很自觉,就算是要烧纸,也会很谨慎,绝不会留下一点儿火星,以防发生山火。

爷爷和太爷爷的坟都埋在同一片树林子里,我很多年没来过了,走在幽深的树林里,刚才爬山热出来的汗迅速地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鸡皮疙瘩。

静,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连我们的脚步声都被脚下枯腐的落叶吸收,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从上山之后,保升哥父子俩就很少交谈,他们似乎是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一举一动都透着肃穆。我很不习惯这种肃穆和这种沉默,想找个话题来打破沉默,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给爷爷上坟时,我特地在心里念叨了几句,让他在“那边”好好地照顾奶奶,就是不知道他们在“那边”会不会重逢。

我真的……好想奶奶呀,可惜,她连一座能让我悼念的坟都没留下。不过也没关系,不管过去多少年,她的音容笑貌一直留在我心里,这就够了。

烧完纸钱,保升哥一直等到所有火星儿都熄灭,把烧纸留下的灰烬用土盖住,我们这才慢慢往山下走。

我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低落下来。

我本来有意当天下午就走,可是大姑一家说什么都要我再住一天。看到他们如此热情地挽留,再加上保升哥还没讲完那个故事,于是我就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