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第2/2页)

“你是有床上多动症吗。”女鬼面无表情地着看他,“翻来覆去的吵死个鬼。”

“我睡不着。”千梧吁一口气说道。

冷汗从后背密密麻麻地渗出来。但他神色依旧平静,从女鬼身边擦过,背抵着床滑坐到地毯上,说:“现在见到你,我更睡不着了。”

女鬼似是感到新奇,歪过头平贴在肩膀上,脖子软得像一根烫熟的面条,仔细观察着千梧此刻慵懒随性的姿势。

千梧漠然挪开视线,努力看不见这恐怖一幕。

“你真好看。”女鬼忽然飞速舔了下嘴角,又幽幽叹气道:“真令鬼羡慕。”

她舌头吐出来的一瞬,千梧余光瞟见那根长长的惨白的舌头上爬满青筋,青筋上蠕动着小虫。

千梧脸上最后的表情也消失了。

“你也挺好看的。”他没有灵魂地商业回夸,“如果能保持刚见面时的样子别做动作,就更好看了。”

话音落,女鬼却忽然哆嗦了一下,像听到了什么害怕的东西。

千梧敏锐地望过去,她幽幽道:“保持不了的。”

女鬼说着,又摸索过来把手搭在千梧肩膀上,一股沉重的痛从肩上蔓延开,她死死地压着千梧,重如千斤秤砣。千梧以为她要把自己活活按进地里,正欲挣扎,余光却忽见女鬼原地起跳,双腿弹簧似地猛然前伸和上身呈九十度,屁股用力往下一沉。

噗呲一声。

黑暗中闪过一道冷芒,一把长刀从女鬼脖子后面支了出来,穿过发髻,削破了后脑勺,刀尖定在脑后,挂着一块皮肉,皮肉又很快消失不见。

女鬼:“啊,行动不便,忘了裙子后面别着刀了。”

“……”

千梧立刻想起今天早上被大卸八块的女人,顿觉浑身恶寒。

“你在想什么呀?”女鬼扭头看着他,白惨惨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讥讽诡异的笑容,“噢——我知道了,你在想那个女人。”

“你杀了她。”千梧轻声说。

“不能叫杀。”女鬼很认真地摇头。

千梧:“那叫……剁?”

“我是在超度她的愚妄。”女鬼一字一字纠正,说完后眼中划过一丝厌恶,生硬地掰过头去,像在生气,又不说话了。

女鬼贴在身上越来越冷,刺骨的阴森,千梧有些受不了了,便说道:“我小时候在一本书里看到,鬼怪有别。妖怪伤人要在特定的场景。但鬼不同,鬼看谁不顺眼都可以随心夺人性命。”

女鬼斜眼瞟着他,“这什么破书?”

“不知道。”千梧轻声说,“在一个元帅家书房里随便翻的。那里藏书无数,还有数不清的画集,书架下搭着一个小小的梯子,陪我度过了一整个童年。”

“你听说的好像也没错,但我不是那种莽撞鬼。你很乖,没做肮脏的事,我的大刀就不会切断你的脖子,至少今晚不会。”女鬼微微一笑,洞黑的眼眸中竟带有一丝诡谲的羞涩,她小小声嘀咕,“我很欣赏清高纯洁的灵魂,更何况这灵魂还裹着美丽的皮囊。”

“是吗?”千梧凉凉地看向她,“真诚点不好么。不想杀我,那你来我屋里干什么?”

女鬼闻言也敛起表情,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你以为我想来?”

千梧:“嗯?”

女鬼阴森哀怨道:“你自己把我带回来的。”

千梧愣了半秒,忽然一闪想明白什么,猛地回头看向书桌——

他睡前随手放在桌上的红烛消失了,只有喜袍还安静地搭在椅背上。

女鬼又把下巴枕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我在这庄园里数过无数新婚夜,那么多踏入洞房的绝妙佳人啊,就你手欠。”

“……”

他待再要说什么,忽然又重新听到秒针走字的嚓声,熟悉的白噪重新灌回房间。

嗡——

凌晨四点的钟声响彻庄园。

贴在肩上的阴冷瞬间消散,千梧余光中的大红色不见踪影,他起身回眸,隔床望向停驻在窗边的女鬼。

黑洞的眼眸剧烈地震颤,滚出一颗颗如同红烛蜡油的血泪,顺着惨白的皮肤扑簌滚下,所到之处剥落一层皮。不消片刻,女鬼左半张脸已经换了面孔。

浮肿的眼睛,鼻头扁塌,嘴唇畸形可怖,和右边美艳绝伦的五官对比触目惊心。

在这可怕的一幕中,千梧不知为何又一次有了那种感觉。

很孤寂,很难过,一丝寡淡的酸楚挥之不去。在这恐怖的节骨眼上,他却仿佛神奇地与女鬼共情了。

女鬼眼神冰冷刻骨,她定定地看着千梧,缓缓从身后抽出长刀。

那是一把半人长的砍刀,抽出时彻底捣坏了女鬼的发髻,随着冷光闪烁,姣好的另半张脸也被蜡油吞噬烧灼得丑陋。

千梧心跳悬停,几乎能预见到那把长刀冲着自己头上劈过来。他一手撑上床欲翻身滚开,女鬼却忽然长刀一挥,刀刃像灵活的水蛇从他身边绕过,而后铮地一声剁向身后的五斗橱,在深黑的台面上留下一道决绝的刀口。

“不要乱吃东西!”女鬼恶狠狠地说道。

下一秒,仿佛被人从身后用力推了一把,从梦境推回现实。千梧猛地透出一口气,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床上,视线上方依旧是高旷的天花板,房间温暖安静。

钟表走字声更加清晰,桌上没有红烛,他再回头,发现五斗橱上被刀砍的裂痕也没了。

他缓缓起身走上前去,再次拉开放酒的那一格。抽屉沿着轨道无声滑出,馥郁扑鼻,冰凉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滴在脚背上。

两瓶红酒,一瓶完好无损,另一瓶却已经破碎流得到处是。

被砍碎的,刚好是右边他原本要拿的那瓶。

千梧对着破碎的酒瓶像是发了一会呆,又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足足过了漫长的五六分钟,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拿起另一瓶红酒,利索地用工具开了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