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飞雪落檐上, 覆盖了黄琉璃屋顶。不畏严寒的麻雀飞落其上,叨起细碎谷物。

幽静的田园小院中,春兰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馒头从灶房出来, 走进雕花窗棂小屋。

“小姐,开饭了。”

逼仄的卧房内,掌珠梳理好长发, 莲步盈盈走出隔扇,“刘婶呢?”

“刘婶去隔壁借醋了。”春兰将馒头摆盘,又掀开桌子上的清蒸鲈鱼和辣子鸡, 一股饭香登时飘散在室内。

春兰从顶箱柜里取出软垫,放在桌前绣墩上, 扶掌珠坐下, “刘婶说晚上吃糖醋小排, 得借点醋,就是不知邻居好说话么。”

掌珠拿起筷箸, 专往辣子鸡上夹。

春兰眼珠子一转,笑道:“酸儿辣女, 小姐这胎会不会是女儿?”

掌珠抚摸肚子,眉角眼梢尽是柔色,“都好。”

但梦里的小崽崽是个带把的, 掌珠料定,这胎会是男婴。

顶箱柜旁的小几上摆放着针线篓,里面放着许多刺绣小件, 是主仆三人闲来无事缝制的,全是婴孩的佩饰。

稍许,刘婶推开门,伴着一道冷风走进室内, 怕掌珠戗风受凉,赶忙转身关上,“隔壁邻居热情得很,我去借醋,人家还附赠一筐鸡蛋。”

春兰接过竹篓,“咱们晚上再加一道鸡蛋酱,管饱开胃。”

刘婶点点头,“那我再擀点面条,鸡蛋酱拌面。”

“我看行。”

一老一少说个不停。

掌珠静静听着,曾经空落落的心被一点点填满。

刘婶净手后,坐在掌珠身边,“过几日就是腊八节,又赶上休沐,大人应该会过来陪陪小姐吧?”

春兰扯过绣墩靠在掌珠另一边,“大人说过,只要不忙就会过来,只是,我怕大人会被宫里那位盯上。”

“不会的,宫里那位要是不想放过小姐,早就带人来了。”

在掌珠面前,两人从不敢提“太子”,都是以“宫里那位”借指,似乎这样,就真的能完完全全断了与萧砚夕的联系。

掌珠没接她们的话茬,但她心里明镜,萧砚夕不会再出现了。父亲让她以这样的方式远离京城,实则是掩耳盗铃,明眼人一叶知秋。但同时,明眼人是不会揭穿这个假象,因为,很多世家家主都希望她离开京城。

而萧砚夕呢?

高傲如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

主仆三人吃了一顿温馨的午膳。之后,掌珠披上蒹葭滚边毛绒斗篷,去往院子里散步。冬日无风时,骄阳格外暖融。掌珠捂住肚子,低头跟“宝宝”讲话。

这时,杜府扈从驾着马车而来。听见车沿的铃铛声,掌珠面露欣喜,小碎步走到栅栏前,眼巴巴望着马车方向。

扈从停下马匹,下车行礼,“小姐。”

“嗯。”掌珠颔首,视线掠过他,紧紧攥着车帘。爹爹提早来了吗?

扈从发觉小姐误会了,失笑道:“大人没来。”

掌珠杏眸一黯,“哦。”

扈从掀开帘子,扶着一名老郎中下车,解释道:“这是大人从外地请来的大夫,来给小姐把把脉。”

掌珠点头,让春兰开门迎客。

几人走进偏房,老郎中拿出青瓷脉枕,放在桌子上,搓热掌心,“小姐请。”

掌珠撸起一截袖子,将手臂搭在脉枕上,颇为紧张地舔下唇。自上次被诊出喜脉后,这是第一次诊脉。

老郎中将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闭眼感知脉象,花白的眉毛越皱越紧,松开手,示意她换手。

再次搭脉,老郎中脸色都变了。

掌珠心里一紧,“怎么样,孩子健康吗?”

老郎中收回手,复杂地看着她。

真是要把人急疯,春兰跺跺脚,“您倒是说呀。”

掌珠脸都白了,生怕宝宝有恙。

老郎中叹口气,“观小姐脉象,并非滑脉。”

“......”

“小姐没有怀上。”

轰隆。

这句话如一道晴天闷雷,炸在掌珠的脑海里。

没有怀上......

她木讷地问道:“您说什么?”

春兰和刘婶也急得脸色煞白,怎么可能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老郎中起身收拾药箱,心道安胎药算是白带来了。

“小姐的确没有怀上,不过别着急,小姐年轻,有的是机会怀上孩子。”

一句安慰话,微不足道。掌珠捂住肚子,还是没法接受现实。

扈从挠挠鼻子,不知该如何劝,更不知该如何回复主子。杜府知情的仆人,都知父女俩为这个孩子付出了多少。

送走老郎中,刘婶冲春兰挤挤眼睛,“你去陪小姐说说话儿,别让小姐一人胡思乱想。”

春兰哪知如何安慰小姐。自从被薛氏送给小姐,就知道小姐悄悄缝制婴儿兜肚、尿布的事,也知小姐有多喜欢孩子...这下可如何是好?

卧房内,掌珠倚在窗边,愣愣盯着针线篓里的刺绣小老虎,鼻头酸了又酸,可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情绪处于无法接受与极度崩溃之间,还伴着一丝侥幸,希望是老郎中误诊了。可现实不容她置疑,没怀上就是没怀上。

情绪如乘上羽毛,轻飘飘的,不着地;又如飘入洞穴,空落落的,不踏实。多种情感冲撞折磨,最终汇成一声长叹。

梦境如幻,是真是假,戏弄梦中人。

可笑的事,两个多月没有光顾的月事,在错乱中来临......

掌珠从雪隐出来,魂不守舍地回到屋里,取出月事带,又去了一趟雪隐。之后,裹着棉被窝在床上,倦怠至极。

小腹的隐痛感极不舒服,折磨着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小姑娘。

刘婶端来姜汤,扶着掌珠喝下,“小姐别急,等咱们嫁人,还会怀上小主子的。”

嫁人......掌珠怔愣。自从与萧砚夕颠鸾倒凤,她就再没想过嫁人。倒不是为他守贞,完全是没有嫁人的心思。而且贞洁已失,哪个倒霉蛋会真心实意接纳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终于迎来腊八。

这天一大早,春兰和刘婶就开始忙活饭菜,准备迎接主子过来。

掌珠也收拾好了心情,乖巧地等待父亲。

时至傍晚,杜忘终于抽出空,忙不迭地骑马赶往城外。当瞧见站在风雪中,提灯伫立的女儿时,刚毅的男人忽然湿了眼眶。

八年的空白记忆,愿在这一刻重新染上缤纷色泽。

他跨下马,疾步走到女儿面前,半是责备半是关切道:“怎么不在屋里等着?外面多冷。”

掌珠吸吸冻红的鼻子,踮起脚抱抱父亲,“爹爹。”

杜忘僵了一下,随即笑开,展臂抱住乖女儿,“走,进屋说。”

父女俩相携入了正房。刘婶迎上来,接过两人身上的斗篷。

杜忘拍拍掌珠头上的雪花,仔细打量着,“珠珠瘦了。”

掌珠捂住被风吹疼的脸蛋,“那爹爹陪我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