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但我不愿再回宫, 求陛下成全。”

小楼之上,掌珠目光平静地说道。

萧砚夕仰头看着她,因日光照射, 瞳孔缩小,眯起了双眼。日晖在他脸上笼了一层光纱,叫他看不清掌珠的真情实感, 也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思。

掌珠盯着楼下的高大男子,红唇启阖,“陛下曾答应过我, 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会杀我。今日, 我来找陛下兑现承诺。求陛下放我母子离开, 此去经年, 再不相见。”

随着话音结束,背后的窗棂被人捅开。大批侍卫逐一跳进二楼, 与君辙的人大打出手。

崽崽听见动静,吓得直哭, 哇哇的奶音牵动着楼下的帝王。

掌珠颠着崽崽哄,怎么也哄不好。

崽崽哭红了小脸,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

再顾不得其他, 掌珠背离君辙,抱着崽崽走进里屋,砰一声关上了隔扇, 阻隔了外面的混乱。

君辙盯着紧闭的门扉,自嘲地摇摇头,忽地,心脏传来痛感, 他捂住心房,单手支撑在窗框上,费力呼吸,缓释痛苦。

背后的侍卫举刀而来,他捂着心口转身,踹翻侍卫,却因疼痛无法纾解,身形微晃。

最终,侍卫控制了场面,将君辙按在地上。

*

小楼的竹廊一角,萧砚夕坐在鹅颈椅上,手中捧着香茗,却一口也喝不下。

对面的萧荆从茶釜里舀出一汤勺浮沫,放进水盂里,洗好汤勺,为一旁的闵氏舀茶。

闵氏身子骨大不如前,与“暴毙而亡”时状态差不多。盛夏的天,膝盖上还要盖着毯子。

萧砚子自幼对闵氏充满戒心,觉得她并非外表那样柔软,一个能稳抓帝王心的女子,能柔弱到哪里?

可即便再戒备,还是被她蒙混过关,弄出个已经弱冠的儿子来。

萧砚夕饮下热茶,将茶盏重重放在藤桌上,瞥了萧荆一眼,语调意味不明,“父皇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萧荆又为他添了一盏茶,“火气那么大作甚?为帝者,该做到喜怒不言于表。”

“孩儿做不到。”萧砚夕仰后,靠在凭几上,面对父皇,或多或少流露了几分少年气。

可这份少年气,曾被萧荆评价的一文不值。萧砚夕从九岁起,就克制着不允许自己稚气,不然,就会受到父皇的冷眼和斥责。

“没甚好说的,如陛下所见。”萧荆执起茶盏,挨到嘴边吹拂。水汽迷漫眉间,看起来很平淡。

萧砚夕心里不是滋味,面上不显,“若是如朕所见,那就要按律问斩了。”

他握着茶盏起身,走到捆绑君辙的房柱前,“朕觉着,君太医挟持人质,是为了胁迫皇家,其心可诛。”

被缚的君辙亦笑,看起来,比萧砚夕还要薄性到骨子里,“那陛下杀了我吧。”

“你挟持淑妃,就为了让朕杀你?”

“随陛下怎么想。”君辙大笑时,心脏会疼,这是前世就有的毛病。前世,也因此丧命。君辙依然笑着,眼底猩红,即便重来一世,也逃不开命运的安排,总归,他是个短命之人。

萧砚夕掐住他两颊,狠力向上抬,“朕问你,锦衣卫副指挥使闵络,是你的人?”

君辙勾唇,“不熟。”

“装!”

“陛下若是这么怀疑,那我告诉陛下,不只锦衣卫,连三千营里也有我的人,否则,我怎么带淑妃和小皇子离开?”

萧砚夕气笑了,“你倒有本事。”

“陛下要如何处置呢?”

萧砚夕靠近他,指尖近乎陷入他的肉里,“赶巧了,朕本就想将三千营大换血。”

“劳师动众,至于么?”

“你好像很得意。”

君辙眨眨眼,“陛下吃瘪,我就得意。”

“你除了是闵氏的儿子,还有何种身份?”

“我还是陛下的故人。”君辙忍着双颊的酸痛,笑道,“既是故人,就给陛下提个醒。半月后,京城周边会闹蝗灾,陛下若不及时止损,百姓就会颗粒无收。”

没等萧砚夕接话,一道怒喝声响起——

“给老子闭嘴!”

萧荆呵斥,透着火气,起身走到兄弟之间,挡在君辙面前,像是要为儿子阻挡一切伤害,“犬子性格一直温良,却在前不久染了一次怪病,昏睡不醒,醒来后就变成这副鬼样子,总是胡言乱语,想是烧坏了脑子。”

“犬子?”萧砚夕挑眉问道,“那朕是父皇的何许人?”

“陛下是天子。”

萧砚夕低头森笑,笑得胸膛直震,“也是,朕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需要亲人。”

看父子三人剑拔弩张,闵氏手摇轮椅靠过来,“不是的,陛下也是我们的亲人。”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萧砚夕斜睨道。

闵氏愣住。

“陛下莫不是忘了,闵氏对你有养育之恩!”萧荆冷声提醒。

“养育之恩?那是你们强加给朕的。”萧砚夕指向君辙,质问萧荆,“朕算是理清了。因为闵氏一直怀不上子嗣,您被迫迎娶母后,生下朕。为了取悦闵氏,您不顾母后意愿,强行将朕抱给闵氏抚养,却因闵氏身子不支,将朕还了回去。可谁又知,不久后,闵氏竟然怀上子嗣,可那时候,后宫已立后,东宫已立储,闵氏母子陷于尴尬境地。为了确保闵氏母子无忧,您设计了一出闵氏猝死的戏码,让他们母子金蝉脱壳。而您也可以借着思念成疾的理由,做甩手掌柜!”

“还不是你母后容不下闵氏,动用娘家势力散播谣言,说什么妖妃惑君!”

“父皇也不想想,母后为何要针对闵氏?!”

萧荆抿唇,是啊,有哪个女子天生就蛇蝎心肠?

闵氏低头抹眼泪,小声抽泣,“你们别吵了,一切的因果,都怪我。”

萧荆赶忙上前安抚。

除了掌珠,萧砚夕容不得谁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心浮气躁,拂袖道:“来人,将君辙压入大理寺天牢。”

“陛下!”闵氏顾不得难过,摇着轮椅挨近萧砚夕,去拽他的一角龙袍,“君辙是你弟弟,血浓于水,你不能杀他!”

萧砚夕避开他的手,大步走向里屋,“求情者,一并带走!”

“砰。”

闵氏坠下轮椅,跪在萧砚夕身后,“老身以命担保,君辙再不会出现在陛下面前,求陛下开恩,饶他一条生路!”

萧荆拉住闵氏小臂,“这是作何?快起来!”

闵氏不依,跪着向前蹭,“君辙烧坏了脑袋,陛下别跟他一般见识。”

萧砚夕负手,闭眼轻叹,“既是同根兄弟,朕不杀他,但也不会让他好过。”

不再搭理所谓的亲人,萧砚夕负手走到隔扇前,本想直接拉开,却犹豫了一息,抬起手,轻轻扣动隔扇,“掌珠,是朕。”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