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拥有着陶杨的记忆、念念的记忆、自己的记忆……

如果一个人同时拥有着三个人的记忆, 那么,他还能算原本的自己吗?

没有人知道,因为不会有人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想也能想得到, 总不至于一点影响都没有的。

他只是那些纷乱的记忆碎片,就已经崩溃很多次了。很多时候, 他甚至因此分不清什么是虚假,什么是真实,痛苦不堪的挣扎着。

吞噬了陶杨、伪装出零号、剥夺了念念。

现在的阿德里安,其实和他一样在进行自我毁灭,只是他已经彻底的被毁掉, 而阿德里安还站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缘,总有一天, 阿德里安也会像他一样坠落下地狱。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阿德里安踩着水迹,来到了沈舒宁身边。青年的身体在颤抖, 那是压制着恨意,连骨头都在缩紧的颤抖,他看着沈舒宁, 淡淡道:“沈舒宁,这最后几天,乖一些吧。”

“祂赶不来救你,你也救不了你自己, 最后几天乖一些,很快一切就会结束的。”

沈舒宁的视线死死盯着地上陶杨的身体。

他不敢去碰陶杨, 只觉得伸手去碰, 陶杨的身体就会彻底坏掉。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如果当时他拉着陶杨求陶杨别去,陶杨就不会遭遇这一切,如果没有他, 陶杨的身体也不会被凌虐成这个样子。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他就不应该活着!不应该贪生怕死的活着!

漆黑的眼眸中闪过扭曲疯狂,他的发丝迅速生长,而后一寸寸变为白色。

“再容纳我一些吧——”身体里的声音发出满足的叹息,温柔道:“就像现在这样,再容纳我一些——”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我们彻底的融为一体,我会为你废除掉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在相融中永存。

“好痛苦啊……”青年伏下脊背,嗓音哽咽着:“真的好痛苦啊——”

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一定必须是我。

这个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数不清的几十亿,为什么会是我?

阿德里安捏了捏指腹。

他操作着陶杨的身体回到椅子上,把赵西卫叫了进来,让赵西卫将陶杨的身体推回去。

看着陶杨不成样子的身体,赵西卫牙齿酸了一下。

不得不说,他们少爷真的是残暴得过分,当着沈舒宁的面这样做,明明以往都是私底下。

他的目光转了一下,落在弯着脊背哭泣的青年身上,看到青年长到地的雪发,愣了一下。

阿德里安直勾勾的看着他,他连忙偏开目光,推着轮椅走去出去。

在快离开房间的时候,赵西卫听到阿德里安的声音:“带着药箱过来。”

“好……”

赵西卫处理完沈舒宁身上的问题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船依旧在不明海域航行,操纵着它前行的船长可以避免开一切的暗流漩涡,并往着既定的目的地驶去,在失去磁场的不明海域中,他们却能依旧拥有准确到可怕方向感。

而他们的目的地,也在这不明海域中。

夜风随着洋流刮卷,船身微微晃荡。

“还要把沈先生关回去吗?”赵西卫侧头询问着站在黑暗中的阿德里安。

沙发上的沈舒宁在治疗中已经陷入昏睡,呼吸平稳。垂下来的密长眼睫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安静的安详,并不像醒来时的那样崩溃和绝望。

光影的暗处,阿德里安靠着墙壁,一遍一遍用力摩擦着自己的手指:“不用,送去我床上。”

“嗯?”赵西卫缓慢的,疑惑的歪了一下脑袋,“送去,少爷您的床上?”

啊,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这是要趁沈先生最后的生命阶段,把自己想做的做了?

嘶,会不会太折磨人了?沈先生看起来是一个很正常不过的直男,应该不能接受这个吧?

“你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东西?”

声音变得寒冷,提醒着赵西卫收敛自己的想法。

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赵西卫耸了耸肩,将药剂收回药箱中,合上了药箱,“好吧,那我怎么把沈先生送去少爷您的床上呢?

他试探地问了一句:”抱着去可以吗?”

阿德里安将昏睡中的沈舒宁放在床上。

卧室中灯没有开,海上的明月照耀着,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落在宽敞的软床上。

被放在床上的青年脸色不再像之前那么苍白,有着微微的血色,雪白的长发散落在枕被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就像冰棺中沉睡的睡美人。

阿德里安的视线落在那雪白的长发上,修长冰凉的手指覆在上面,将发丝往自己的手指挽了一个圈。

【你谁都不是。

你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怪物,一个堆砌的零碎的集合体……

东拼西凑出来的……

最恶心肮脏的东西。】

缠绕着白色长发的手指顿了顿,而后死死扣住了掌心,阿德里安退后了好几步,“我会杀了你……”

他说。

又冷又潮的声音。

仿佛唇齿间含着深藏于海底的冰川。

不知道是在对沈舒宁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接下来的几天,沈舒宁没再看见阿德里安。

每隔两日,他就会被带去之前的房间抽血,他的听觉变得越来越灵敏,只是在房间里,就能听见船上其它人的窃窃私语。

“等到了岛上,融合应该就能完成了吧。”

“夫人和先生已经等很久了。”

“我们很快就可以解开身上的诅咒了,到时候,就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

“诅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再不解开的话,我们就全都完了。”

他也会听见远处传来的哀嚎声、痛喊声。

然后是坠入深海的声音。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取血了,沈先生。”

赵西卫换掉他背后的血瓶,“你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意思是说……我要死了吗?”沈舒宁低低的笑。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死亡是他渴求的最好的归宿。

只有死亡才能洗脱身上的罪孽。

只有死亡才能摆脱一切的痛苦。

只有死亡才能终结一切。

他曾经害怕死亡、畏惧死亡。甚至为此自欺欺人的活下去,而命运也让他为他的软弱和躲避付出了代价。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死。

但他死不了。

割腕也好,做什么也好,伤口会很快愈合新生,这具变异的身体不给他任何死去的机会。

他将要彻底地成为一个怪物。

被那该死的神明、阿德里安、他的未婚妻,扭曲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他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而他也无法再成为人类。

他想去死。

赵西卫将最后一支血瓶放入专用的插盒中,关掉了仪器,叹了叹气道:“是的,轮船将在明晚抵达无名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