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顺天十四年七月十七日,大景无事发生。

甘露圣殿的无名圣子,妙十三圣子与晚他入宫的道七圣女起了嫌隙。相互使绊子时扰了圣殿掌事的天正圣子的清净,两人分别被处以口含污秽的腌刑、盛夏围火的灼骨之刑。

另有七名宫人行事不当,没有实时备好品质上佳的哺乳汁水以供天鸣圣女擦脚趾,被送至赐恩监沉井。

国都昭歌的无名官吏,赴任不到半年的户部尚书七窍流血死于家中,妻儿悬梁自缢。

八匹高头大马踏破了尚书府,将万贯家财、包括地面嵌好的珍宝美玉抢了个罄尽。案发后亲族不自诉,御史不纠弹,无他,黑吃黑分赃不均而已。

北方边陲的无名山寨,一支起义军刚集结便陷入内乱,其后掠夺乡野、逐户索金,有抵抗者被糜骨皮而食,道路积尸。

平平无奇的顺天年间就这样过去着,拿着脏钱与滥权的人没觉出这日子与往年有什么不同。

大江南北准备秋闱的无名信徒们,在饮酒作乐中编著今年的颂词。有歌云:“天风吹兮尘不扬,圣石临兮玉宇净,霓裳天音兮夜未央,吾师吾神兮寿万岁……”

石峰山附近,挂着无字牌匾的三进院。

谢怀安晃晃悠悠地扶着影壁,想要出门。

他在炎炎夏日披了一件厚实的大氅,头系防风的抹额,青白的指尖抓着衣襟,腿脚微微发颤。

也许是情绪起伏太大,昨夜凌子游看诊后他就开始起烧,热了大半夜热度终于降下去。到今日下午勉强能走。

院子大门外,圆脸暗卫娄贺背着塞满药材的背篓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房檐,正要抄近道跑到煎药的罩房,瞧见谢怀安眼里含着水汽抬头看他,差点脚一滑摔个马趴。

“哎呦我的祖宗,您怎么就出来了。”暗卫娄贺往日招牌似的憨厚笑容都走形了。

“你好……”谢怀安头还有些晕,说话软软的。

“我可太不好了,空青姑娘去哪了,您有事拉个铃铛别亲自做啊。快回去吧,夏风也是风,受了风您要又烧起来了。”

娄贺小跑到谢怀安身边,卸下背篓,弯腰伸出胳膊:“喏,站不稳就搭我的手。”

“不必麻烦了……”谢怀安弯了弯眉眼,“陛下在吗?我好像一天都没见到他……”

“陛下天还没亮就去玄机阁总坛了,临走前将我等都留下,严厉叮嘱要照顾好您。”娄贺说着,像模像样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以示惩罚。

“您看我们这笨手笨脚,照顾不周的。先生,这还病着呢,咱们赶紧回去歇歇?”

“嗯……”谢怀安犹豫着。

娄贺用口技学了空青的声音:“先生,回吧。”

谢怀安忧愁地又笑了一下:“嗯……”

谢怀安被扶回了主屋。

空青方才趁谢怀安睡了,和新调来的侍女们在罩房煎药,听到动静后一路小跑过来试谢怀安额头的温度,发现没有再升高才放下心。

“这要是被凌神医瞧见,又要大呼小叫了。”空青劝道。

“先生出门一趟本就劳累,兼之忧思伤身,这病如山倒,去如抽丝,得万分小心才是。”

“我会注意的……”谢怀安烧得眼角泛红,闭了一会干涩的眼睛,又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回?”

“也许要晚些了,陛下要我们不用留饭。”

谢怀安点点头。

他强打着精神等待鸿曜,一直到深夜撑不住睡下,鸿曜都没有进来。

不高兴……可能是另有要事吧,再看看。

谢怀安对自己说。

次日……

谢怀安在额角的抽痛中惊醒,铺天盖地的眩晕淹没了他,他刚一下床就腿一软摔到地上。

他用手背压住额头,到处都是虚汗,也分不清还烧不烧。

被惊慌的女官搀扶起来时,谢怀安委屈地想:说得好听……什么服侍左右。当皇帝的都是大骗子,说话的保质期只有两分钟。

“先生!”空青拿起床头的铃铛。

睡之前她交代了数遍,希望谢怀安一睁眼就拨弄一下这个小金铃。

谢怀安讨好地冲女官笑了笑。过了一会,他被空青舒舒服服地安置床头,裹着被子,手里捧着一碗药。

“陛下呢?”谢怀安小口抿着药,看着空荡的床侧。

大床另一侧褥面光滑平整,像是一夜都没睡过人。

“天刚亮的时候回来的,说怕闹醒先生直接去厢房了,现在在西厢房理事。”空青担忧地打量谢怀安的面色。

“在忙啊……”

“是。似乎是有大事要筹备,各地的消息都汇过来了,人也来了不少。”

谢怀安小声叹了一口气。

等到中午,鸿曜匆匆进屋,穿了一身庄重的黑袍,走路带风。

他似乎刚和谁严厉说话过,眸中还带着阴沉的神色,进屋的刹那,这抹阴沉瞬间消失无踪,变回谢怀安前些天经常看见的平静而略带忧郁的面容。

“好些了吗?”鸿曜轻声问。

他在谢怀安跟前说话时,声音总是缓而轻,一点都不像个青春少年。

“嗯,好多了。”谢怀安抿唇微笑。

“今天的粥用的多了些,食欲还好?”

“粥再甜一点就好了。”

谢怀安应道,咽下了想说的话。

他见到鸿曜的变脸突然犹豫了,暗想算算时间他也不过刚和鸿曜建立起信任,说多了引起没必要的猜疑,反而不妥。

虽然不清楚鸿曜为什么冷淡了,但要是在筹备日蚀的工作,怎么也会跟他说的吧。

鸿曜像是察觉到谢怀安的低落,挑了些胖鹦鹉的逗趣事来讲,又充当了人肉靠枕,从后面为谢怀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他的手法仔细而到位,像是专门学过。

谢怀安心中一动,仿佛又回到了跟鸿曜说日蚀来了的那晚。

那时他们就这么亲密,可以携手渡过难关。

为什么突然就把我抛下了呢?谢怀安想着,倦怠地靠在鸿曜身上,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当天下午,鸿曜连晚膳都没用,骑着一匹快马再次赶往玄机阁总坛。

谢怀安又睡了一晚空荡的大床。

天色沉沉,蝉鸣声声。谢怀安醒来后感到烦闷想吐,央求空青带他到庭院里透透风。

空青支起来挡风的围子,拿来大鹦鹉的笼子又搬来躺椅,扶着谢怀安坐好。

“玄机阁送来了一些小东西。本来陛下不让婢子拿出来,见先生沉闷特地松了口。”空青半蹲在躺椅前,拿着几块精巧的木头机关。

“先生要看看吗?”

“再待会吧,有点晕。”谢怀安可怜兮兮。

实际上他不光晕,整个人在柔软的椅子上躺得发慌,头一次感受不到咸鱼的快乐。

鸿曜去玄机阁说什么了?日蚀来了后要怎么办?他也是重要的当事人啊,怎么就被隔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