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2/3页)

“善……”鸿曜待裴修仪添完水,自然地拿下了小壶,走到对面为谢怀安亲自到了水。

裴修仪十年未见谢怀安,光是看到谢怀安不染俗气地端坐席上,心里便勾起麻痒的陈年往事。

他本想借此机会拉近关系,壶被劫走,挑眉看着鸿曜,什么也没说坐了回去。

谢怀安正在酝酿言辞,对此一无所知。

听到水流声结束,谢怀安温声开口道:“今日经陛下准许与诸君齐聚,是想商讨日蚀之事。”

“前情陛下与裴阁主已经清楚,我就不再赘述。伯鸾,你只需知道八月八日正午,我想与天师一同在圣石前切磋一番即可。”

周隐严肃应道:“喏……”

谢怀安说:“此次切磋之后,陛下与裴阁主会做善后事宜,但这切磋之前的安排,也许我能做些小事。我有上中下三策,诸君想听哪一策?”

裴修仪听到这句话,唇角真情实意地弯了弯。

裴修仪的记忆中,谢怀安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就喜欢装模作样地给人出三策,其实懒得很,往往只想了一策,不管别人问什么,只会说……

裴修仪不顾御前失仪,直接开口道:“上策难度大,下策是充数。想必中策是仙师心中的良策,就中策吧。”

谢怀安眨眨眼。

裴阁主怎么这么上道呢?

“那就中策……”谢怀安笑道。

“说来也简单,这个计策只需要一只笔杆子,几栋繁华之地的酒肆,和一个算命先生而已。”

他的话音温润悦耳,听到笔杆子时,周隐挺了挺本来就笔直的身板;听到酒肆时,裴修仪露出自得的轻笑;全部听完后,鸿曜端起粗陶杯子润了润唇,掩饰眸中神情。

谢怀安娓娓道来。

“天师活得乏味,将刺杀当做乐子。假使他遇见一个足够新鲜有意思,但是又不会对他产生致命威胁的局,他会欣然跳进去,允许我活着站到他面前。而只要我站到那里,一切就会结束了。”

“现在天师正在南方布道,我想伪装成天圣教的神子,假称自己得到了天神神谕,批判现有的教义是伪教,并在昭歌城里传出圣名,由此引天师提前回京师。如果天师回了,则邀他八月八日开坛论道。”

谢怀安平时嫌累,很少一本正经地说这么多话,顿了顿,喝了一口温水润嗓子,继续道:“伯鸾神思敏捷,善于阅览,可为我钻研圣教经典,编纂神谕。玄机阁分坛多处于繁华之地,可口口相传,泄出消息。而所谓圣名……”

“我摆个摊,为人卜算即可,蒙出一个神算薄名还是很容易的。”

“这是初步的想法,请诸君指正。”

简而言之,就是周隐当枪手写宣传,裴阁主负责传出消息,他本人来当瞎眼算命先生,在昭歌城中扬名后,放话说要在圣坛与天师辩经论道。

议事厅陷入短暂的寂静。

“可行,但是很危险。”裴修仪柳眉微蹙,率先说道。

“章熙年间张氏创立了血骨教,宣称做猪羊得不到永生,推翻邪主后才能获得真正的福光。信众万人从金竹起家,分出了血骨归一黄天宝幢数个分支,一直推到了昭歌城。”

这是一段湮没的历史,只有数代保存文脉的玄机阁最清楚。

鸿曜摩挲着粗陶杯子,周隐和谢怀安都被裴修仪的讲述吸引。

“后来呢?”周隐不禁问道。

“后来禁卫出城,与血骨教的信徒缠斗一起……"

裴修仪道:“那也许不叫缠斗。禁卫迎着刺刀向前。他们躯体坚硬,很难被利刃伤到。就算没了头和腿,只要身上还留着天师的烙印,就能够继续屠戮。”

“很快血骨教被镇压,血天尊张氏被活捉,拉到圣石下处决。”

“天师令章熙帝和文武百官在圣坛下观刑,先让张氏一句句说完血骨教的教义,然后将其剥皮剐骨,打上烙印变作活死人,以示圣教供奉的才是世间唯一真神。血骨之乱一过,民间再无异教起义。”

谢怀安抿唇:“所以用教义的名义确实可以接近圣石,但是要保护好参与进来的人。我只是算个命,应该可以直接走到圣坛上。但要是天师提前拿其他人开刀……”

“按以往来说,不会。”裴修仪摇头。

“仙师如果以神子的名义扬名,前来卜算的百姓信仰的仍是天圣教而不是异教。李天师会先正视听,再夺人性命。伯鸾,你可清楚教义?”

周隐肃容道:“学生在国子学熟读圣教经典。圣教称生是一种磨难,人最终死于天师的福光才能超脱此生,烙印是天神宽容有罪者的象征,这在《天圣真经》《藏觉经》《神通妙愿大德行生录》里都有不同阐述……”

这是周隐第一次正式应答。他使出浑身解数,尽可能清晰而详尽地表达着想法,以示自己可堪一用。

谢怀安听得头大。

他根本没想这么细,听明白只要自己粉碎掉天师的力量就不会连累别人丢了命,就停止了思考。

“简而言之,仙师走上圣坛,生则大景生……”鸿曜没有说完,垂眸问道,“先生有几分把握?”

“十分……”谢怀安笑道,“我怎会死?我为此而来……”

也许是谢怀安的话音太过轻松,好像掀起腥风血雨的天师不过是一张随手就能吹走的纸屑,议事厅沉重的气氛跟着轻快了一些。

裴修仪挪到鸿曜身后,低声说起自己的想法。

他常年与天圣教和信教的富贵人家打交道,深知其中关节。又熟悉年轻的谢怀安,知道谢怀安只抓自己感兴趣的事,不愿深谈,便直接将人略了过去。

交谈之间,裴修仪也不忘关注谢怀安的情绪。

“仙师稍坐,今日便留宿玄机阁吧。总坛简陋,我会收拾出一间好屋子上门赔罪。”

“他没有时间,你也不会有。裴阁主,继续。”鸿曜打断道。

周隐跪坐席上。

他脑子很够用,看书一目十行,记忆超群。此时一边飞速思考着如何摘录圣教真言将谢怀安塑造成神子,一边感激地望着对面,几次欲言又止想要离席上前。

对周隐而言,谢怀安不仅是照亮黑暗的曙光,更是为他解围又点名让他参与机密大事的人,堪称再造之恩。

“伯鸾……”鸿曜淡淡道。

“是……”周隐垂头。

“此事事关重大,推演后再议。”最终鸿曜有了定论,对裴修仪和周隐吩咐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两人得了令,各怀心事地向鸿曜和谢怀安行礼,就此告退。

等议事厅只剩下鸿曜,谢怀安骨头瞬间不起作用了似的,慢动作歪向矮桌。

“啊……”

谢怀安心里大声道:我想念沙发。

方才人人正襟危坐,谢怀安仗着自己低烧才好一些,额外拥有了一个膝下软垫和可以靠腰的隐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