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天上的白花

“大纺车、机关耧车……”谢怀安看完一遍,直接点了几个大匠改良中遇见瓶颈的织机农具,“请把器图给我。”

“这……”玄机阁的大匠犹豫地看向裴修仪。

器图就是图纸,往往是不传之秘。

玄机阁虽然有将利民机关著书传播的计划,但是拿出图纸依然需要阁主的首肯。

裴修仪痛快地说道:“都拿来……”

谢怀安点到的器械都是玄机阁发明的,没有织造局疯工的作品。

疯工一直背着手跟在后面,嗤笑一声:“玄机阁愿意拿就拿吧,我的器图都在脑子里呢,要拿只能取我的脑袋!”

也许是疯工用情志换了天赋,他沉迷精致的纹路、艳丽的色彩,创出了操作复杂至极的大型花楼木织机。

鸿曜对有技艺的人分外宽宏,但若是冲撞了谢怀安,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起顺了疯工的意,取掉他的脑袋。

谢怀安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应声。

疯工擅长的是华贵的织锦,那大型织机分析起来一看就格外耗精气。

谢怀安决定珍惜时间,先从更多人用得上的麻布和耕地播种的器械开始。

很快,娄贺与其他侍卫搬了数张长桌,准备好笔墨纸砚。

大匠看到笔墨脸都绿了,以为谢怀安要在上面题字画画,发着颤一揖到底:“器图精细,绘之不易。若神子批注盖印,烦请在最边缘的地方。”

谢怀安将图纸与脑中的图像比对了一下,心中有了数,虚扶起大匠,示意他看图纸。

“我不批注,只是见到大匠的成果,看到了一些东西。”

谢怀安谦虚道:“以大纺车为例,此三处或可更换材料,这里或可更换机关结构。”

“神子莫要说玩笑话,新式大纺车结构精细,每一丝调整都需要千百次的验证……”

大匠说着,看到谢怀安手指的地方,一愣。

“我只点出方向,大匠试试便知。”谢怀安道。

大匠胡乱地点头,抓起图纸翻来覆去地看,呼吸粗重起来。

谢怀安指出的地方有的是精密的机关,有的普通的连接器件。

看似是随意一指,但越看越觉得有玄机。

大匠的脑中犹如闪电划过,浮现出无数次试验失败的场景。

链条断裂、构件失衡、传动停滞……

一次次的失败和更迭中,百余件构件在大匠心中分离重组,最终谢怀安指过的地方散发出最违和的感觉。

大匠忘了自己在帝王和神子面前,冲到大纺车前,对着实物研究。

“不,不……不对,是对的,是对的……梓婆!你快过来看!”

大匠叫着同僚,而后骤然反应过来不是时候。

他畅快地大笑起来,恨不得立即飞回洞里重新调试,捧起一大卷图纸恭敬在谢怀安面前展开。

“老朽眼拙,险些错认了真仙,恳请神子赐教。大纺车更迭十年难以现世,一旦做成,利国利民功在春秋。”

裴修仪、萧惟深看着谢怀安的眼神炙热起来。

谢怀安借来周隐,新起一张纸,指引周隐在上面原样描绘出可调试的构件。

玄机阁的大匠们围着谢怀安,几个加起来尽两百岁的人兴奋地眼冒红光。

他们都已经看出,神子所指的地方就像神来之笔。

有了更迭的方向,玄机阁改良多年的纺织机、播种机,有了变得更轻巧简易、产量更大的曙光。

疯工在最后垫着脚,抓耳挠腮。

疯工自认不需要指点,但他也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攻破不了的难关。他突然大声嚎叫起来,央求娄贺分出纸笔给他,趴在地上刷刷画了几个线条。

“神子!大花楼木织机的经轴移位,请赐教!”

“你一个弄绫罗绸缎的机工,后面候着去。”梓婆抱着自己的图纸,蹙眉说道,“老拙还有要事请教。”

“霞光锦也是要事。”

“霞光锦一天才能出三寸,老拙要织的是一天三十匹麻布!”

“那有何用?”疯工厌恶地挥着手,“麻布就应当消失在世上,粗陋可憎!多瞅一眼都减寿!我做就做最华贵的天上之布,这才是技艺的巅峰!”

谢怀安指引周隐画完最后一个点,闻言抬起眼。

鸿曜轻轻拍手。

娄贺拿一卷手帕噎住了疯工的嘴:“安静会啊,要不霞光锦也别做了。”

谢怀安想了想说道:“霞光锦精巧绝伦,但不是技艺的巅峰,若你想让我指点,需拿出更有说服力的东西。”

疯工咬着手帕支支吾吾:“什么……是?”

谢怀安道:“将天上之物带到人间,让人人都能用上才是最高绝的技艺。若你琢磨出这种技艺,就叫我来看吧。”

疯工安静了一会,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抽出帕子叫道:“那还不简单,霜月纱!喂,管事的大人,去把绣娘里黑乎乎的一个小姑娘叫来,她找我看过,那就是天上的白花纺出来的!可惜拿手处理实在是太笨,我能改出机子来,只要你种,人人都能用上!”

疯工揪着头发想着:“她说种什么来着……对了,棉花!”

谢怀安霍然起身。

谢怀安起的急,眼前瞬间蒙上黑雾,微微一晃。

一直看着他的裴修仪心中一紧,还没扶上,鸿曜已经托住了谢怀安的手臂:“不必着急……”

“去叫那个小姑娘……”谢怀安对鸿曜悄声道。

鸿曜看他的反应,立刻重视起来。

不出一会,阿桑被娄贺找了过来,手里还抱着霜月纱的原料:一捧未经处理的棉花。

阿桑从未见过这么多大人物,怕极了,话都说不出来。抱着盒子普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快起来,别怕。”谢怀安上前。

娄贺先他一步扶起了阿桑,笑道:“神子费心了,快歇着吧。”

天师崇尚跪拜,凡是所过之处都要求人早早跪伏。

鸿曜不需要这些,他深知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左右大景,不必用跪礼衬托威严,是故跟在他身边的人也不必动辄下跪。

阿桑腿发颤,根本站不住,几番恳请后再次跪伏下来,磕磕绊绊、颠三倒四地讲起霜月纱。

讲着讲着,她忘了描述纱线应当如何处理、能织出多柔软细腻的布匹,说起她的茅草棚、大雪和变成青色的阿哥。

她凄声道:“冬衣……棉花能在热的地方活,种了就有冬衣!”

玄机阁的大匠按捺不住,全围上来。

“小娃娃,这不是南境的贡品吗,一朵万金。”

“你快仔细说说,怎么种,要什么土?真的能活?”

“疯工你要改什么?这棉花要是能活,直接能从麻纺机改成棉纺,但是要看一些特性,加处理工序……”

阿桑呆了。

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这么简单就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