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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耀东看着沈青禾离开晒台,叹了口气,继续心事重重地晒衣服。

赵志勇坐在刑二处,很是忐忑,顾耀东已经站在窗边盯着远处看守所的铁门站了十多分钟,好像着了魔。赵志勇有些后悔那天带顾耀东去看那扇铁门了,更后悔跟他说了那番话。

夏继成拎着烤鸡进来,看见顾耀东站在窗边,顺着他的目光一望,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赵志勇起身:“处长。”

“嗯。”

顾耀东回头看到他,夏继成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顾耀东埋头回了自己的座位。夏继成只得把话咽回去,悻悻地去了自己的位子。

顾耀东一动不动地坐着,耷拉着脑袋,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夏继成瞄着他的背影,拿了张报纸,把烤鸡分成好几份包着,招呼赵志勇过去:“我今天胃口不好,你们分着吃。每个人都分点。”

“是,谢谢处长。”

赵志勇给每人办公桌放了一份。

顾耀东推给他:“你吃吧。我不饿。”

赵志勇小声暗示道:“处长给的。”

于是顾耀东起立大声说道:“谢谢处长。我不饿!”夏继成刚要说话,木头疙瘩已经转身离开了二处。他只能尴尬地喝了口茶。

这个季节的上海,一天能下好几次雨。到了下班的时间,外面又是大雨倾盆。一群警员堵在门口,没伞的人到处寻找同伴,有伞的人变得很抢手。

赵志勇:“耀东,你带伞了吗?”

顾耀东:“没有。”

肖大头从楼里出来,“哗啦”一下撑开伞。赵志勇赶紧贴过去:“肖警官,我跟你一块儿吧,反正走同一个方向。”肖大头把伞一伸:“那你来。”赵志勇赶紧接过来,替肖大头撑着伞一起离开了。临走时他回头对顾耀东喊道:“你也去借把伞吧,先走了啊——”

门口的人陆续离开了。

夏继成下楼,远远就看见只剩顾耀东一个人站在楼外躲雨。他看了看手里的雨伞,正好户籍科孔科长也从楼上下来了。

夏继成:“老孔,你带伞了吗?”

“就是没有,正想着去门口看看能跟谁合打一把伞。”

“用我的吧。”

“那您呢?”

夏继成把雨伞给了他:“还有事,现在走不了。再说我开了车。”

大楼门口,顾耀东已经跑进了雨里。

一路上都是躲雨的人。他跑到一家咖啡馆外的雨棚下喘气,雨似乎又大了一些。歇了片刻,刚要继续往前冲,一个男人“噔噔噔”地跑过来,也在这里躲雨。顾耀东见来人竟是夏继成,愣住了。

“处长?”

“你也没带伞?

“嗯……您今天没开车吗?”

“没油了。”

“哦。”

二人有些尴尬。

夏继成:“带钱了吗?”

“不多。”顾耀东掏出钱数了数。

夏继成瞄了一眼:“够了。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废话。”

“毕竟要花我的钱。”

这话听着很有道理,夏继成竟然无言以对。

沈青禾所说的三来澡堂,位于三条路交会的路口上,地理位置机动灵活。门口车来车往,撤退时混入其中有利于隐藏。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中转点。

夏继成领着东张西望的顾耀东进了澡堂:“淋了一身雨,泡个热水澡。”

“帮您把钱交了我就回去。”

“一块儿。”

顾耀东拘谨地瞥了他一眼:“您是长官……我们一块儿不合适吧?

“现在想起来我是长官了。那就我说了算。”

顾耀东还在犹豫,夏继成嚷嚷起来:“小里小气,又不是让你白给。等发了薪水就还你!”

澡堂里水雾氤氲。顾耀东泡在热水池子里,只露了个脑袋出来。他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夏继成,他闭目养神,很是惬意。

“你的总结报告我看了,有法学院高才生的风范。”

“谢谢处长。”

“不过以后再提到‘白桦’,不要用‘传奇’这个词。”

“为什么?”

“读书的时候没学过这是一个褒义词吗?”

“可他确实很传奇。对我来说,这个词很客观,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这会让人误会你在美化共党。另外,警局不需要这种实事求是的报告。以后再写,让赵志勇教教你。”

顾耀东不禁想起了赵志勇的生存法则,他有些迷惘:“处长,其实我不是很想学赵警官的生存法则。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继续当警察。”

夏继成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着他:“记得上一次我问这个问题,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记得。您说警察局不适合我,让我主动辞职。那个时候我不肯,是因为我始终相信这是一个匡扶正义的地方。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再谨慎一点,就不会继续犯错。可是现在我没这个信心了。”

“就因为陈宪民的事?”

“是,但也不仅仅是。我当警察马上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我做的事情不是错的,就是没有意义的。我怀疑自己永远做不了大家认为对的事情。”

夏继成想了想:“喜欢逛街吗?”

“我?”

“如果去商店买衣服,一件便宜的,一件贵的,你会选哪件?”

顾耀东完全不明白他要问什么,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便宜的吧。”

夏继成:“看起来便宜的棉衣,其实偷偷比平时涨了价。而贵的西服反倒是已经降了价的。这个时候你选哪件?”

“这样的话还是选西服更划算。”

“可你发现西服降价是因为有瑕疵呢?”

“那还是棉衣吧。毕竟需要穿西服的都是正式场合,有瑕疵不合适。”

“棉衣虽然没有瑕疵,但它偏偏是你最不喜欢的颜色,那你怎么办?”

顾耀东忍不住了:“处长,您到底想问我什么?”

“你怎么就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去商店买衣服?”

顾耀东被问得愣住了。

夏继成:“虽然我说了很多条件,但最终买哪件,不是应该取决于你去商店的初衷吗?为了御寒就买棉衣,为了出席正式场合就买西服。你在商店里站太久,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而来了。就好像有的人出门太久,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要上路。”

顾耀东似懂非懂,喃喃自语着:“我忘了自己的初心吗?”

夏继成起身披上浴袍,离开了水池:“时间差不多了。自己回去吧。”也不知顾耀东听见了没有,他一个人泡在水池里,若有所思,一动不动,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泡得满脸通红。

夏继成悠闲踱步到澡堂休息室。几个老年人躺在休息榻上,看报,修脚,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夏继成在窗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小工端来茶水。“先生,搓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