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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顾耀东脸上落下第一滴雨点时,弄堂口一个身影远远走来。他渐渐看清了那是沈青禾,下意识地转身就朝家跑去。不偏不倚一阵风吹来,门被关上了。顾耀东傻了眼,使劲推着门,沈青禾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这么巧。我出来倒垃圾。”

沈青禾看了看他手里和周围,并没有垃圾桶。撒谎技术一如往昔的拙劣。

顾耀东干咳两声:“我正要回去拿垃圾……”沈青禾不想多去揣测什么,默默用钥匙开门,回屋。

走到亭子间门口时,顾耀东跟了上来。沈青禾停步望着他。

“沈小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行吗?”

顾耀东注意到了她胳膊上的伤口:“你受伤了?”

“不小心蹭破皮。对不起,我累了。”她回应得很冷淡。顾耀东还想说什么,沈青禾已经进了屋。她轻轻反锁了房门,然后就像静止了一样在门后站着,静静忐忑着,对抗着。手脚有些乏力,应该是因为紧张,毕竟现在还不能确定门外是敌是友。沈青禾机械地用这个念头塞满整个大脑,以免有些奇怪的东西想要恣意妄为。

一门之隔,顾耀东也静静地站着,犹豫着,就在他终于鼓起勇气准备敲门时,早在门缝后观望着的顾悦西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拉回房间。

顾耀东很是茫然:“姐,你干什么?”

顾悦西关了门,小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

“你就打算这样直接告诉沈小姐吗?”

顾耀东愣住了,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今天看见警车里的人是沈青禾了?难道她也知道沈青禾的身份?

“你这样会把沈小姐吓跑的!”看着顾耀东更加听不懂的样子,顾悦西接着说道,“也难怪,你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只会直来直往。不过女孩子是不吃这一套的。表白需要气氛和情调,明白吗?

“什么表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喜欢上一个人,当然会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你在晒台上拐弯抹角说那么多,不就是想告诉我你喜欢沈小姐吗?姐姐那么多小说不是白看的,现在就在帮你出主意呀!”

顾耀东终于听明白了。

看那么多小说又怎么样?不着边际!幼稚!滑稽!他不屑地哼哼着,如果他能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一定会觉得自己才更加幼稚和滑稽。

“你没听过田螺姑娘吗?人家本来在你家里住得好好的,晚上躲在田螺壳里,白天变成妙龄女子,你戳破了那层纸,田螺姑娘的身份藏不住了,只好回了天上。你和沈小姐才认识多久呀?你冷不丁戳破这层纸,人家万一接受不了,说不定明天就收拾行李走了呢?”

顾耀东不再哼哼了,顾悦西一通胡说八道,他居然从中听出了几分道理。

“要是不想让沈小姐搬出去,你就听我的,什么都不要说。这种事情要慢慢来,姐姐会帮你出主意的!”说罢,顾悦西离开了房间,剩下顾耀东一个人站了很久。

沈青禾一直站在门后,听见再未有动静,刚要走开,门口忽然又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又恢复了安静。她打开门缝朝外一看,门口地上放了一个盒子——是药膏。

顾耀东从门缝里看到沈青禾拿起药膏,但是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沈青禾将药膏拿回了亭子间。他这才轻轻关上了门。

深夜,小雨渐渐变成了大雨。晒台上的衣服和咸肉已经提前收进屋里了,剩下花盆里的月见草被这场纷乱的夜雨搅得不得安宁。

顾耀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对门亭子间里,传来轻轻的漏雨声。

滴答,滴答……

沈青禾也失眠了。

滴答,滴答……

雨水从屋顶轻轻地滴下,敲在水盆里,敲在她的神经上,一声声,一下下。

雨后的早晨格外清新。经过一夜浸润,泥土散发出混杂发酵的味道,很多东西在这个夜晚悄悄地变柔和了。

顾耀东一开门,沈青禾正好从亭子间出来,胳膊已经上了药。两人看见对方,都有些不自在。

顾耀东还是先开了口:“伤口好些了吗?”

“好多了。”

顾耀东不知还能说什么,转身要下楼,沈青禾叫住了他:“顾警官,我昨天在车上好像看见你了。你们在附近执行任务。你看见我了吗?”

顾耀东看了她片刻,笃定地:“没有。”

“我坐在驾驶座,你就站在车头前面。”

“我不记得了。”

“我在那一带送货,迷路了,本来想下车问你,可你一看见我转身就走。”说话时,沈青禾一直在打量顾耀东,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他的脸,竟然和印象中有点不一样。

顾耀东挤出一脸生硬的笑容:“那肯定不是我。要是看见你,我会打招呼的。”

“哦,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顾耀东犹豫着下了几格楼梯,停下脚步:“你是在哪儿遇见我的?”

沈青禾想了几秒:“衡山路。一家唱片公司门口。”

顾耀东也想了几秒:“我一直在南苏州路附近。我在东北,你在西南,不是一个方向。”

两人对视片刻。

沈青禾笑了:“看来确实是我眼花了。谢谢你的药膏。”

“不客气。”

早饭桌上,耀东母亲也看见了沈青禾胳膊上的伤口。

耀东母亲:“沈小姐,你的胳膊怎么了?”

“昨天出门送货,不小心蹭破了。”

“以后出门都小心点啊,你看你和耀东一个脸上受伤,一个胳膊受伤,怪让人担心的。”

顾耀东和沈青禾看了看对方,没有说话。

顾邦才:“以后出门确实要多留神。刚刚出去买报纸,听说昨天附近打枪。现在外面越来越乱了。”

顾耀东注意到正在吃饭的沈青禾迟疑了一下。

耀东母亲和顾悦西都有些紧张。

耀东母亲:“什么时候的事?”

顾邦才:“上午九十点钟吧,就在南苏州路。”

顾悦西:“那离我们福安弄很近呀!什么人打枪?”

顾邦才刚要说话,顾耀东接过了话头:“是警局的人。”所有人看向他,他好像没觉得有什么大事,继续吃饭。

顾悦西一把拿掉他的筷子:“你也在?”

“嗯。”顾耀东瞄了眼沈青禾,“我们押送犯人去提篮桥,有人劫囚车,结果就交火了。但是最后没抓到人。”

顾邦才:“还真是这样呀!听说那个人就在我们这一带绕来绕去,对这一带弄堂熟悉得不得了!”

耀东母亲和顾悦西越听越害怕。

耀东母亲:“哎呀,该不会就是住在我们这一带的人吧?”

沈青禾一直没说话,只管安安静静吃饭。

顾悦西:“千万别躲到福安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