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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很从容地看着钟百鸣:“钟副局长,这么巧。”

钟百鸣笑盈盈地看了她片刻,兴奋,却又不慌不忙,“不巧。我是专门来等白小姐的。”他笑着拿过吧台上的点心盒子,“周福记,很有名啊。介意我打开看看吗?”

“无所谓。”

钟百鸣瞄着她,慢慢打开盒子,里面确实是满满的点心。

“沈小姐,哦,不对,是白小姐。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吗?”

说话时,钟百鸣始终是温和而春风洋溢的,仿佛只是在和一个朋友聊天。而沈青禾也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钟百鸣“请”沈青禾和自己同桌坐下了。周围还零星有几桌客人。就在沈青禾身后那张桌子,周明佩独自坐着,喝了口咖啡,镇定地翻着报纸。

钟百鸣很绅士地问道:“沈小姐,想喝点什么?咖啡?汽水?还是果汁?”

“白水就行。”

钟百鸣笑了笑,对服务生说道:“两杯美式咖啡。”然后他打开了点心盒子,自己拿了一块美滋滋地吃起来,“别客气啊。”他指了指盒子。

“谢谢。我现在不饿。”

钟百鸣直接拿了一块点心放到她面前,直直地盯着她:“在咖啡馆,就做在咖啡馆该做的事。”

沈青禾看了他片刻,拿起点心咬了一口,正要放下,钟百鸣忽然又说道:“不不不!都吃了!”沈青禾的手下意识抖了一下,“你现在有点紧张,不多吃点一会儿怎么扛得住?”

沈青禾尽力保持着平静,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点心。

服务生送来了两杯咖啡。钟百鸣很绅士地道了谢,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沈小姐一个人来喝咖啡?”

“对。”

“哎呀,周福记的点心确实不错!”钟百鸣忽东忽西,似乎对这场谈话漫不经心。又吃了两口点心,他才又问道:“什么人给你留在吧台的?”

“钟副局长要是喜欢,下次我亲自帮你买一盒。”

“我是问,什么人给你留在吧台的。”

“这是审问吗?我不知道现在连一个人喝咖啡也算犯法了。”

钟百鸣不紧不慢喝了口咖啡:“顾耀东应该知道你来这里吧?”

“我习惯一个人出门,不用每件事都跟他汇报。”

“他是你的未婚夫,就不想约他来喝个咖啡,聊聊天?”

“顾警官从来不喝咖啡,他这个人生活很无趣。”

钟百鸣笑了:“知道什么样的人最有趣吗?明明很复杂,但看起来却比其他人都简单,甚至简单到像一张白纸,这样的人,才是最有趣的。”

沈青禾也笑了:“我一定转告您对他的评价。”

“这不完全是对顾警官。或者说,此时此刻,这是对沈小姐你的评价。”

“谢谢。”沈青禾无所畏惧地直视着钟百鸣。

一名便衣匆匆跑进咖啡馆,手里拿着沈青禾藏在卡车驾驶座下的坤包。他在钟百鸣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那一瞬间,沈青禾便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再安然无恙走出去了。

钟百鸣笑着慢慢打开坤包,忽然又停了手,把包放到了沈青禾面前:“这样好像不太礼貌。沈小姐,还是你自己来吧。”

沉默片刻。沈青禾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整整齐齐摆在桌上,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宣判。最后,是一盒磺胺粉。

钟百鸣笑了:“磺胺粉。哦……有人受伤了。那让我来猜一猜。”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肩,“这里,枪伤。对不对?”

沉默。

钟百鸣招手叫来服务生,从钱夹里抽了几张美金给他:“多余的不用找了,算是小费吧。”

“谢谢先生。外面下雨了,需要给二位叫黄包车吗?”

“不用。我来负责送这位小姐。”

周明佩喝着咖啡,红了眼眶。

暮色下的上海,阴雨沉沉,悲戚而静默。

一间废弃的工厂厂房里,沈青禾被反绑在刑具上。赵志勇畏畏缩缩地站在角落,甚至连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沈青禾已经受过了重刑,在咖啡馆时还漂亮整洁的衣服此时已经被打得破烂不堪。在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是干净的,眼里的光依然是明亮而倔强的。

钟百鸣:“磺胺粉是送给谁的?”

沈青禾:“我没那么大方。药是拿去黑市卖的。”

钟百鸣冷笑着从衣兜里拿出那盒磺胺粉。“既然没有谁等着这盒药救命,那就扔掉也无所谓了。”他打开盒子,将药粉撒了一地,然后将空盒子扔在了地上。

沈青禾咬紧了牙关,忍着没说话。

钟百鸣快步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在同德医院中枪的人是谁?药是送给谁的?”

“我说过了,药是拿去卖的。”

“是不是顾耀东?”

“顾耀东受伤了吗?”沈青禾挑衅地看着他。

钟百鸣沉默片刻,松开了她,喃喃道:“果然是夏继成。”

“我只是个跑单帮的,你要污蔑夏监察官,别拖我下水。”

沉默片刻,钟百鸣示意一旁的警员开了门,米店伙计被人架着进来了。沈青禾和伙计默默看着对方,一个依然倔强,一个已然绝望。

伙计被推到角落站着,钟百鸣用枪指着沈青禾,转头问他:“你的这位沈青禾同志,今天因为你暴露了。多漂亮的小姑娘,不内疚吗?”

伙计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脸上除了绝望,什么也没有了。

“随便说点什么吧。比如今天为什么接头?药是给谁的?你开口,她就少受点罪。”

忽然,伙计用力一咬,嘴里有血流了出来。

“他把舌头咬了!”两名警员惊呼着跑上前用力掰开他的嘴。

“怎么不看着点?”

“副局长,送医院吗?”

“人都废了,送去也是徒劳。”钟百鸣恼火地示意两名警员让开,然后转头问沈青禾,“他是你的同志?”

沈青禾一声冷笑:“就是个米店伙……”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钟百鸣头也没转就一枪打中了伙计。沈青禾愣住了。又是两枪,伙计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赵志勇跑上去摸了摸脉搏,吓得一缩手:“他死了!”

钟百鸣:“后院找个地方埋了。”

赵志勇看着尸体像麻袋一样被人拖走,恐慌地问道:“副局长,要是被人知道我们打死人……”

“志勇啊,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时候的上海吗?就是现在。夜晚和白天是不一样的。夜晚的城市不需要警察,因为它不需要规则和秩序,这才是最真实的样子。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来,所有的罪恶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着笑容满面的钟百鸣,赵志勇只觉得毛骨悚然。

“把她弄过去。”钟百鸣指了指满是血迹的角落,对赵志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