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攻城

“哼!”

哪怕刘季果断诚恳的认错, 项羽还是对他生出颇多不满。

“先生是第一次出征,攻城本就不易,又遇大雨不停, 难上加难,你这厮还不修言行, 给先生添乱,此番先生那处若出了什么差错, 某必定也要叫你付出代价!”

刘季年纪比项羽大了两轮,被一个小辈如此指着脸痛斥,是极没脸了。

刘季却不羞恼, 只惭愧的重重点头道:“项兄弟说得极是, 极是,唉, 此事是季的过错,等见了周先生, 季定当面给他赔礼道歉。”

刘季坐在马背上,遥望前路远山, 眉头微蹙,一脸忧国忧民之色,他转头对项羽劝道:“武信君急召,必有大事,咱们还是先赶路吧。”

如此一说, 他倒成了一位识大体、不计较的宽厚长者了。

这话虽然有找回面子的用意, 但也确实是说到了实处,王朝变换之际, 笑闹、流言, 德行、名声, 甚至恩惠和仇怨都只是一时,战争和生死才是主旋律。

项梁急召他二人便是因为楚魏齐三国联军大败,魏王身死,齐王战死,而现在齐地被围,形势危急。

据项他和魏王咎的弟弟魏豹带回的消息,楚军和齐军驻兵临济城外,本以为兵多敌寡万无一失,谁知章邯竟采用衔枚夜击之计,杀得楚军齐军措手不及。

其中亲自领兵救魏的齐王田儋竟战死于临济城外,其弟田荣侥幸领兵撤逃。

而魏王咎为了保全城内百姓向章邯投降,后大义的引火自焚,其弟魏豹则同项他一路逃出,前来投奔项梁。

项梁指着项他喝斥,怒其不争道:“你也是自小习兵书的,难道不知道骄兵必败的道理?”

项他一脸羞愧。

项梁打发了项他随楚怀王南下至盱眙后,便开始调兵备战,准备领兵一路西进迎战章邯,然而不等项梁去寻章邯,齐国便发来了告急信。

原来章邯见齐王战死,料想齐国上下必定人心动摇,干脆乘胜追击,一举收服齐地。

于是章邯便一直率军追着田荣跑,直追了三百六十里地,最终将田荣围困于东阿,眼看又是一个当初魏王咎的局面。

齐地之事可远不止一个围困之局这么简单,齐国内听到齐王田儋战死的消息,便又立了一个新齐王,新齐王乃被秦始皇饿死松林间的齐王建的弟弟田假。

一山不容二虎,何况是山河社稷,齐地一下有了两座山头,便是埋下了祸端。

眼看秦军都奔着齐地来了,新齐王田假也慌了,于是他派齐将田间去赵国搬救兵。

两个“齐”宁可分别向两国求援,也不愿意自家抱团,如此只顾私怨,便知他们外患解了之后必生内祸。

但此事项梁是不知的,项家的骄傲如出一辙,因渡江之后首战败于章邯,项梁心中一直想报这一败之耻,听到章邯在东阿,立马便带上楚军精锐又急召项羽和刘季于东阿会师。

至于新齐王田假求援的赵国……周宁看向营帐外的滂沱大雨,赵国也忙着内乱呢,哪里腾得出手来。

赵国原本是陈胜部下武臣在张耳和陈余的撺掇下自立,但武臣先是被部下韩广带走大量士卒后自立为燕,然后又戏剧性的因为一次郊游为燕军所俘,好不容易赎了回来,又因其姐傲慢得罪了部下李良,于是不仅被李良杀了其姐,最后自己也死于李良兵袭邯郸之时。

张耳和陈余机敏,耳目众多,偷偷逃脱后,又收拢逃兵推举了赵国后裔赵歇为赵王,以信都为国都,然后赵国便陷入了新赵王赵歇与李良的内战中。

所以,齐将田间这一趟注定是白跑了,之后的项梁也是根本等不到齐国或是赵国任何一处的援军的。

周宁一身玄色衣衫,头戴头盔甲胄俱全,腰佩长剑,脚履长靴,跨出营帐,立于雨中。

营帐外士兵早已集结,今日,便是攻城之时。

周宁站在远远超出弓箭射程之外的将台上,在她前方左右还各有一将台,项庄和曹咎分别立于台上,三处将台左右皆立有军旗和金锣响鼓。

战场人数众多,战事一起,厮杀声吼叫声铺天盖地而来,士卒只看得见身前几丈之地,若无这旗语和鼓声互相配合传递指令,士卒便不知其令,许多阵型和战术都无法调整变换。

这也是为什么两军作战爱射倒对方军旗的原因,军旗一倒,看不远听不见的士卒便会惊慌的以为主帅阵亡,那自然是军心动荡,士气大跌。

雨下得大极了,周宁抬头看向亢父城墙,大雨几乎像是用瓢舀了泼到她脸上一眼,很快便顺着她脸颊弧线湿了她甲胄下的衣衫。

她是被雨水淋湿,而亢父城门处的士卒却是……鲜血。

只见城门处有一长形方阵,士兵举盾拼成一道铁甲力图将方阵护得密实无漏,士卒在其掩护和保护下应着鼓声轮番向城墙垛口处射箭。

若有士卒跟不上节奏露出空缺,便会引起铁甲小范围的塌陷,不知那铁甲下死了多少人,几轮箭雨后,它又回复到原本的节奏,拼成一个新的铁甲。

铁甲下千百支箭羽齐发,终于压制住垛口的秦军,项庄一挥手,鼓声一变,便有士卒发泄般狂吼着推着云梯靠近城墙。

这是战争里死伤率最高的攀城队伍,他们也知道此行死多生少,所以几乎是拼了命的前进,也几乎是拼了命的嘶吼。

云梯队伍抓紧了时机,成功的趁城墙垛口士兵避退时,将云梯搭在了城墙上。

项庄和曹咎见此皆是大喜,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容易就能将云梯搭上城墙,城内的秦军好似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多。

数不清的士卒如飞蛾赴火般顺着云梯向上攀爬,周宁看见一个个士卒被砸成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扭曲姿态跌下城墙,然后更多的士卒补上,又被箭雨射倒。

鲜血和着雨水撒到城下,落到城下抱着巨木撞门的士卒们身上,然而它们的主人却远没有那么好运,也无法附着到谁人身上,他们直挺挺的痛苦的落到地上。

如果已经立时就死了那还算幸运,如果还有一息尚存,那将是极大的不幸。

在战场上受伤往往就意味着死亡,他们无法站起,无法避开,但同样冒着落石和箭雨撞击城门的士兵们是无法顾及他们的,所以他们最后,无论生死,全体……都变成了项羽描述过的……肉泥。

周宁顺着雨水,敛下双眸。

攻城战,除非哪方战略布局、将领军心有明显的缺漏,或是哪方的攻城防守器械明显优于对方,否则就是消耗战。

消耗粮草,武器,和……人命,这个过程不会短暂,而此时还只是开始。

亢父城的西北方向,彭越此处的战斗对比周宁那处的激烈惨重,就要轻松也胡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