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可以帮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锦幛很快将凉亭四围都给围上了,锦幛不知以什么织就,透明微白,罩上之后一丝风都漏不进来,却也不遮挡视线,只是亭中一下温暖了许多。

凌危云的手脚刚刚有些发凉,锦幛围上之后,现在慢慢开始回温起来,他捏了捏手指,忍不住往缇晔看了一眼。

他倒没有自作多情想太多,只是觉得,大概缇晔是真的冷到了。

于是忍不住有点儿担心,这还只是初秋呢,缇晔就觉得冷了,这么弱的身子骨,和他也差不了太多呀。

谁知缇晔刚好转过视线,就撞上了这么一双充满了关怀和担忧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

凌危云眼里一亮,缇晔面无表情地挪开了。

凌危云一愣,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睛。

接下来又吃了不少酒,今日的缇晔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十分地有兴致,一直拉着魏王吃酒聊天,从国家大事到各地风俗,再到臣子家事,无所不包,魏王当然不敢不给面子,只能陪着笑脸,缇晔说什么应什么,要他喝酒就喝酒,又一巡下去,已是喝得面目通红,舌头都捋不直了,坐在座上摇摇晃晃,东倒西歪。

缇晔仍是兴致不减,给魏王又灌了几盏酒后,突然又提到了魏县。

他问魏王:“朕记得,魏县之前不叫魏县,是不是?”

凡是改朝换代,必有大变动,前朝被推翻之后,本朝太祖就大刀阔斧,厉行改革,其中州郡制的行政改革是一个大项,许多地名也因此被大改一番。

魏县就是其中一个,魏县之前并非是叫魏县,而是叫——

“仙京。”

凌危云本来认真埋头吃饭,听到这两个字,仿佛听到巨钟在耳边敲响,震得他耳朵里一片轰鸣,一时听不见任何声音。

而缇晔听到这两个字,瞳孔也是一瞠,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他紧盯着已经喝得烂醉的魏王,因此也没注意到凌危云的异样。

他的声音不自然地压低了,仿佛是要压制住自己的兴奋,道:“你确定之前是叫仙京?哪个仙京?”

但即便是压低了,他声音里的兴奋和狂热也难以掩盖,甚至于因为压得太低,以至于听起来都有些嘶哑了。

凌危云才从刚才那股震荡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了缇晔的话。

凌危云顿时屏息,同样等着魏王的回答。

仙京,仙京……是那个仙京吗?

“仙京啊,就是那个仙那个京嘛……”魏王说着,打了个很响的酒嗝,他的脑子已经被酒精搅成了浆糊,也不记得忌讳了,大着舌头道,“魏县在前朝的时候是叫仙京,但是本朝建立之后,不是说神仙术法都是邪术吗,明令禁止不许修习,还得避讳。而且一个小小县城,竟然也敢称京,不是公然和京城叫板吗,于是这两个字全都得改,正好当时州府老爷自己姓魏,大手一挥,就给直接改成了魏县。”

凌危云心中一震。

他很清楚,这就是了。

就是道一宗山下的那座县城,曾经被叫做仙京。

县城一开始也不是叫仙京的,当时道一宗作为天下第一仙宗,却没有坐落在远离人世的飘渺仙山中,反而离凡尘不远,脚下就是城镇。说不清是城镇先于门派而立,还是门派立后,渐渐的许多人慕名来此,辟出了这一座城镇。总之相比起其他仙门,道一宗与民间的联系,一开始就要强许多,更别说后来宗门几乎成了皇室的学宫,宗门尊长也做了一国的国师,由此,远远甩开了各大仙门,傲立群雄。也是因为这样,道一宗在民间声望极高,脚下所在的小镇,分明人口不过一千来户,却被一传二传,传出了仙京的名声,直与京城齐名,共用一个京字。而当朝皇帝也不以为忤,反而得意,认为这是仙人所居之地,索性直接御笔下旨,亲封其为仙京,就此替换了之前的地名。

凌危云在这里并未听过仙京二字,他没有想到的是,仙京既可以替换之前的名字,自然也可以有别的名字,来替换仙京二字。

缇晔显然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眼中狂热更甚,直接漫到脸上来,那蔓延开的红纹仿佛闪着异彩。

他嘴唇微动,低声地喃喃:“果然……果然真的存在这么一个地方,仙京,仙京……”

“道一宗,道一宗,道一宗肯定也是真的……”

亭中不大,即便缇晔只是自语,声音不大,凌危云听他念了几遍,确定自己听到了他不断重复着的那几个字,霍然抬头,看向缇晔。

后者俊美的脸上,却有种不太正常的兴奋神色,像是得到了什么日思夜想的东西,他的脸皮肌肉都微微抽搐起来,眼角跳动着,眼中像是有红光一闪而过,映衬着脸上的红色花纹,仿佛流光一般,艳丽得简直妖异——宛然就是昔日倜夜堕魔之相。

凌危云心脏一跳,看着眼前状若癫狂的缇晔,几乎失了神,他脱口道:“阿夜?”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于有些不确定的迟疑,却像是一记沉钟,猛地把缇晔敲回神来。

那张脸上狂色未退,像是还未从某种狂热的幻想中完全醒过来,有些怔怔地看着凌危云。

风被拦在锦幛之外,中间坐着一个醉倒的人,两个人坐在亭中,怔怔地对望。

半晌,已经趴在了桌上的魏王突然地打了个酒嗝。

臭气熏天。

一瞬间,外面风声灌入耳中,花木摇动之声四起,视线也变得清晰,面前不只眼中的这一个人,还有一个刚刚打了一个臭嗝的醉鬼,和身后一群宛如布景的宫人。

缇晔眼中彻底清明了,那缕红光好像和脸上红纹的颜色一起暗淡下去。

缇晔站起来,脸色仍是一团化不开的阴冷似的,他好像忘记了刚才凌危云又出口喊他阿夜的事情,只是嫌恶地瞥了一眼桌上醉死过去的魏王,叫人过来:“把他拖下去。”

他停了停,仿佛下一句就是:“给朕杀了。”

多亏凌危云抢在前面把下一句说了出来,他快速开口道:“陛下,你问仙京做什么?”

缇晔闻言,把目光移过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整晚,缇晔看向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喝酒聊天,也全都是和魏王,好像全当凌危云这个人不存在。

现在缇晔终于又看向了他,只是目光既沉又冷,夹杂着一点审视,凌危云的脊背不由有些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凌危云觉得自己的皮肉好像都被对方剥开了,他突然听见缇晔冷冷地道:“表兄,朕是不是说过,让你注意分寸?”

凌危云一顿,纵使之前已经见识过对方的冷漠,也已经安慰过自己,对方如今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对他自然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但是知道归知道,一晚上被对方无视,现在又听到对方这样丝毫不留情面的话,凌危云仍然觉得心脏皱缩,莫名生出一种酸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