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骑士杀父(第2/2页)

在战争中杀死一个敌人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何况这个敌人突然发现了一桩对自己、对同伴们的安全关系重大的秘密,何况这个敌人凭着他所了解的情况比起他那人数众多的部队更令人生畏?但卡特·德路斯却变得面如死灰,四肢发抖,浑身虚软。那石像般的人和马在他眼前变成了黑色的形体,在霞光如光的天空中时升时降,划着圆弧,摇摆不定。他的手从枪上坠下,头慢慢地耷拉下来,直到脸贴着他躺在其中的树叶堆上。这位勇敢的绅士,刚强的士兵由于感情的强烈进发几乎晕了过去。

这一切没隔多久;顷刻间,他的脸又从地面上抬起来,双手恢复了原来握枪的部位,食指凑近着扳机。他的头脑、心灵和眼神清晰如常,良心和理智健全如故。他没有俘获敌人的希望,开枪警告只会使敌人带着致命的消息奔回营地。军人的天职是明明白白的,一定要从埋伏的位置开枪把这个人击毙——不给任何警告,不给他一分一秒的精神准备,连内心祈祷的机会也不能给,一定要把他打发到西天去。但是且慢,还有一线希望:也许这人什么也没有发现,也许他只是在欣赏这壮丽的景色。放他一条生路,就在他撤走的一刹那,还有可能判断他是否了解到什么情况。很有可能,他所以全神贯注——德鲁斯转过头来往下看,透过层层雾气,如同从海面一直看到清澈的海底一样。他看见蜿蜒一线的人马,穿过绿茵茵的草地蠕动着——不知是哪个愚蠢的指挥官竟然准许他部下的兵士在开阔地上饮马,从周围上百个山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啊!

德鲁斯把目光从谷底折回,再一次凝视天空中的骑士和他的马,仍然是通过枪上的瞄准器望出去。但是这一次他瞄准的是马。他的记忆中萦回着父亲临别前的话,仿佛那是什么神明的嘱咐似的:“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尽你认为应该尽的责任。”现在他十分镇静,咬紧牙关但又不太僵硬;他的神经像睡梦中的婴儿一样安详,没有激动而使浑身肌肉战栗,呼吸均匀而缓慢,直到做瞄准的动作时完全屏息。责任心占了上风;精神对肉体传了话:“安静,别慌张。”他开了枪。

这时,联邦军有个军官,不知是受冒险精神或求知欲望所驱使,离开了峡谷中隐蔽的宿营地,漫无目标地听任双脚把他带到靠近峭壁脚下一小片开阔地的下沿。他正在思忖,继续向前探险会有什么收获。在他眼前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表面上看似乎只有投一颗石子的距离,在松林的边缘升起了一面巨大无比的岩壁,它巍然耸立在他的面前,使他一抬头看见岩壁的棱角在天空中划出的锐利而突兀不平的线条,便感到阵阵晕眩。在他右边不远的地方,这座峭壁一直到半山腰都在湛蓝色天空的背景上呈现出轮廓分明的垂直的侧影,衬托这一景色的还有几乎像天空一样湛蓝的远山和峭壁底下的树梢。军官举目仰望峭壁顶端令人头昏眼花的高度,忽然瞥见一幅惊心动魄的情景——一个骑马的人朝着峡谷凌空奔驰而下!

骑士以军人方式笔直地骑在马上,紧紧跨着马鞍,狠狠地扣住缰绳,以免战马过于剧烈地向下俯冲。他没戴帽子,长长的头发向上飘扬,羽毛似地波动着。他的右手被一簇竖立的马鬃所遮盖。马的身躯保持水平,仿佛是马蹄的每次起落都遇到了大地的阻力。这一切动作完全是野马疾驰的动作,但就在军官瞩望的时候,动作停止了:马的四条腿向前猛冲,如同在腾空跳跃中的突然降落,这简直是在飞翔啊!

这个神灵似的天空骑士使军官充满了惊奇与恐惧,他几乎认为自己是上帝选定来记载又一卷新的《启示录》的文士。强烈的感情使他失魂落魄,两腿发软,跌倒在地。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听到树丛中轰然一响——响声没有回音就消失了,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军官爬了起来,颤抖不已。腿胫擦伤这种熟悉的感觉唤醒了他那模糊不清的神智。他恢复了镇定,顺着一条斜线向距他站立的地点半英里的地方迅速跑去。他指望在那儿附近能找到飞下来的人;当然,他在那里是找不到的。在他幻觉中飞掠而过的一瞬间,这场奇异的演出显得这样优美,这样从容不迫、意图分明,它给他的想像力带来这样的冲击,他竟然没有想到空中骑士的进军路线是直指下方的,他只有在峭壁正前方的脚下才可能找到所要搜寻的东西。半小时后他返回了营地。

这位军官是聪明人;他不会笨得要讲出谁也不相信的真情实话。他对看到的一切,什么也不说。但当指挥官问他这次侦查可曾了解到什么有利于部队行动的情况时,他回答道:

“是的,长官;从南边下来,没有路通到这个峡谷。”

指挥官心里明白,微微一笑。

却说二等兵卡特·德鲁斯开枪以后,重新装上弹药,继续守望。不到十分钟,联邦军的一个军士小心地匍匐行进,爬到他身边。德鲁斯既不转回头,也不看来人。他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好象什么也没有觉察到。“你开的枪?”军士低声说。

“是我。”

“对着什么?”

“一匹马。它刚才就立在那边岩石上,离这儿很有点路呢。你瞧,那匹马现在不见了。它掉下了悬崖。”

说话人脸色苍白,但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感情流露。答过了话,他转过脸去,再不往下说了。军士没有听懂。

“听着,德鲁斯,”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别把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我命令你报告。马背上有人吗?”

“有。”

“谁?”

“我父亲。”

军士站起来,说一句:“天呢!”然后走开了。他说道:“我的上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