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胖子

苏宅门口阿福早就在候着了,看见来人急忙上前迎着:“二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

苏岑屋檐下把伞收了,阿福刚要上来接,苏岑把伞从右手换到左手,对后面偏偏头,“扶着他。”

曲伶儿正从祁林身上下来,一路有惊无险到了家胆子也大了起来,在祁林肩上拍了拍,“上次我刺杀你家主子是有命在身,这次我救了你,咱们也算扯平了,以后再见面就不要凶巴巴板着一张脸了。”

祁林睨了曲伶儿一眼,“你不坏事我本可以抓住他的。”

“你这人识不识好歹?”曲伶儿气的直跳脚,“我不帮你你指不定都身首异处了。”

“烟幕弹,我本可以迎着上去抓住他。”

“那万一是毒气毒虫毒箭炸药呢?你也迎着上去?”

祁林浅淡的眸光冷冷一扫:“我这条命是我家主子给的,为主子死我没有怨言。”

“好心当成驴肝肺,”曲伶儿被人气的心口疼,让阿福扶着扭头往里面走,再不理睬这榆木疙瘩。

“劳烦祁侍卫了。”苏岑拱手送客。

祁林略一颔首,“我明日再来接你。”

“啊?”苏岑一愣,“不用,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走就行。”

祁林不为所动,“这是王爷的意思。”

“可……可是……”可是他由王爷的侍卫护送着去大理寺让同僚们看见了算怎么回事?

祁林没再理会,扭头消失在了夜色里。

直到看人走远了,苏岑一低头,正对上手里的伞。

本想着让人捎带回去的,一不留神就给忘了。

苏岑回房把伞收起来,想了想又撑开,烛灯下细细打量。刚才天色暗没留意,这才注意到伞面上竟还题了两行诗。

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苏岑自诩字写的不错,更是得了林宗卿那手颜楷的真传,可在这两行字面前倏忽觉得自己那些字有些小气。

用的是狂草,圆劲有力,使转如环,一瞬好像把边关的苍茫寂寥跃然纸上,奔放流畅,一气呵成。

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字?又是什么样的心境才能将这两句诗写的像是泣血?

忽的忆起那双干燥温热的手,拉住他,把伞送到他手里。

所以是那只手写的这两句诗吗?

苏岑不由苦笑,想什么呢,人是权侵朝野的宁亲王,抬抬手指头就能让人家破人亡,何来感叹“家何在”?

换作两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还差不多。

苏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一觉醒来天光大亮,自己穿着一身湿透的衣裳怀里抱着一把伞硌的心口疼。

一想起昨夜祁林说要来接他,苏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阿福和曲伶儿还没醒,苏岑早膳也来不及吃了,急匆匆出门,尽可能赶在祁林过来之前出门。

门外倒是没看见祁林的身影,只一辆华盖马车停在巷子口,见他出来车上一人冲他招招手,“苏兄,过来。”

“郑旸?”苏岑微一愣,“你怎么在这?”

“听说昨天你遇刺了?”郑旸掀开车帘,“上来吧,捎你一程。”

苏岑上了车落座后才接着问:“你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我小舅舅呗,祁林一大早就去我府上砸门,搅的我觉都没睡好,”郑旸打了个哈欠接着道:“你真遇刺了啊?伤着没有?要不要告个假?”

“我无碍,有劳郑兄了。”

“这么客气干嘛,”郑旸笑笑,“刺客抓到了吗?你说说你好好的中书舍人不当跑去什么大理寺,我小舅舅也是,这么凶险还让你过去,又是恶鬼又是杀人的,半路还杀出个刺客来。”

苏岑皱了皱眉,“你们都知道了?”

“你不在朝中不知道,朝堂上因为这个事都快打起来了,以柳相为首的那帮人要求尽快捉拿凶手,崔皓入了他门下,更是煽风点火变本加厉。你知道他看我俩都不顺眼吧?可能知道你在大理寺,这个人更是把案件大肆渲染,直指在京中影响之恶劣,怒斥大理寺办案不力,把庭上的小天子都快吓哭了。”

“柳相?”苏岑微微一忖,“他怎么有功夫关心起这种案子来了?”

“这还不简单吗?大理寺是小舅舅的势力,他说大理寺办案不力就是想给我小舅舅添堵,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他干的还少吗?”

“那王爷怎么说?”

郑旸微微一笑:“崔皓在前面长篇大论了半个时辰,小舅舅回了他三个字──滚出去。”

苏岑没忍住笑出声来,这倒真像那位宁亲王的作风。

“你不在朝中真的可惜了,”郑旸叹道,“你看不到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就跟唱戏似的。人人活出好几副面孔来,打着为君为民的旗号谋取私利,偏偏就有人能混的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苏岑笑着摇了摇头:“天下没有至纯的水,有水的地方就有鱼,在哪都有好戏看。”

到大理寺的时候时辰尚早,苏岑径直去了后殿开窗散气,把今日需要整理的案件找出来,抄了大半个时辰才听见殿外人声乍起,交头接耳传着什么“凶手抓到了”。

苏岑搁下笔皱了皱眉,出来一打听才知道宋建成安布人手连夜排查,竟真的将凶手抓了出来,如今正在前衙审着呢。

苏岑抬腿往前衙走,心里没由来一阵慌乱,等看到堂下跪着的人时,心底猛地咯噔一声。

高淼。

烧纸的那个胖子。

人跪在堂下,汗如雨下,一身肥肉乱颤。

宋建成看见苏岑难得没发脾气,一指堂下:“按你的指引抓的人,没问题了吧?”

胖子顺着宋建成的目光看过去,对视上苏岑,眼里一瞬冰寒。

苏岑缓了缓神,问道:“你凭什么说他是凶手?”

“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知道他家里什么样子吗?就那──”宋建成指了指一旁白布盖着的一具尸体,“头下脚上挂在他家房梁上,满屋子血,而他呢?他在那里呼呼大睡!”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他!我什么都不知道!”胖子奋起大呼,被一众衙役脸朝下按在地上,脸上的肉被压的变了形。

苏岑到尸体旁掀开白布一角看了一眼,不由皱眉,说来这人他认识,正是当日在贡院怒斥胖子的那个瘦子。

“死者吴清,二甲进士出身,与凶手出自同一个县,两人关系素来交恶,好多人都看见会试当日吴清大庭广众之下辱骂高淼,”宋建成惊堂木一拍,怒斥高淼:“所以你就怀恨在心,事后杀了他,是不是?!”

高淼吓得全身肉都抖了一抖,被按在地上失声否认:“不是我……我没有杀他……”

尸体全身上下除了脚踝上一道勒痕,再只有脖子上一处刀伤。苏岑蹲下去仔细打量,刀痕位于脖颈左侧,前浅后深,入高出低,符合人被吊起来后割颈的特征。一刀割断了命脉,跟之前那几个死者身上的伤口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