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卷宗文档(一)

作为大禄朝一线府城, 云汇府之巍峨壮阔远非小小平山县可比。

大块打磨成长条的黑石层层垒叠,缝隙中用石灰、黏土和细沙搅拌成的三合土浇灌后反复夯实,构成最坚固的城墙。这是已知最结实的筑城方法, 厚实的城墙干透之后,宛若一体,饶是投石机呼啸着扔出沉重的石球砸在上面,也只能留下一个白印子。

城墙下宽上窄, 最顶端那用马面环绕的城墙也足有三丈宽,足够十多名士兵同时并排前进。大禄朝已经几年没打过仗了, 但此时仍有许多名甲胄整齐的士兵手持长/枪立在上面, 警惕地眺望远方, 随时防备可能来犯的敌人。

兵熊熊一个, 将熊熊一窝, 有什么样的将领才能带出什么样的兵, 这些人军容严整,显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练成的。

正随百姓排队入城的肖明成看得暗自点头。城墙上和城门口巡视的人员都来自于地方厢军, 直属本地同知吴云指挥,之前他就听说云汇府的吴同知沉稳老练, 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每面城墙各有城门五座,中间的正门非战时或有皇亲国戚驾临不开,日常百姓们只能经由最两侧的两道小门左出右进。

肖明成这类在任官员则可以走中门,但他打定了主意要先暗自观察一番, 所以并未主动表明身份,而是随众百姓一起排队,从小门入城。

直到移动到城墙脚下,度蓝桦才切实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从这里仰头看向顶端箭楼, 那尖尖的房顶仿佛直冲云霄,冷厉肃杀,无声诉说着历史。

见她因为过分震撼久久不能回神,肖明成失笑,“之前在京城,也没见你这样。”

“这不一样,”度蓝桦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仰头而有些酸痛的脖子,“京城乃天子脚下,守城侍卫都敏感的不得了,看谁都觉得形迹可疑……”

当日她跟肖明成从驿站入京,正值风雪天气,她本想克服困难眯着眼睛多打量会儿,结果还没看出个子丑寅卯呢,那几个城门守卫就跟防贼似的盯过来,仿佛对面马车上坐着的是个女刺客。

肖明成吃吃发笑,就听她又惊又喜地说出新发现,“你快看,这城墙里的三合土跟别处不同,还混着许多磨碎的贝壳,果然是就地取材。”

排队入城的人虽多,但移动速度不慢,很快就轮到他们这一行。

大约见他们一行车马众多,衣裳打扮也不似本地模样,那头领模样的城门守卫眉头一蹙,举起胳膊走上前来,“停一停。”

度蓝桦勒住马缰,侧脸对肖明成低声笑道:“还挺警觉的。”

每日出入城门的人何其之多,挨个盘查并不现实,所以除非逢年过节或是非常时期,守卫仅是凭借火眼金睛和各自经验从人群中搜索可疑之人。

肖明成笑而不语,摆手示意孙青山上前。

孙青山手持他的身份文书上前,低声与那守卫耳语几句,对方先是一惊,才要习惯性地抱拳行礼,又生生止住,亲自走上马前,“卑职不知大人和夫人驾临,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你做的很好,”肖明成赞许道,“何罪之有?”

那守卫不敢居功,疑惑道:“大人,据卑职所知,司马大人三天前就开始派人在入城路口迎着了,难不成是走岔了?”

肖明成笑道:“并不曾,不过本官是头回来,看什么都新鲜,若身边有人陪着,反倒不自在。待我等入城之后再过半个时辰,你便派人去将他们叫回来吧。”

现在正值阳春三月,气候适宜风景秀丽,叫他们多在城外赏一会儿景也不错。

这是要微服私访啊,守卫明白了,“是。”

入城之后,映入眼帘的又是另一翻天地。那灰白色石条铺成的道路多么宽阔平整就不说了,就连两旁的排水沟都干干净净,没什么异味。路边的大柳树都有一人合抱粗细,长长的绿色枝条柔顺到地,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道路两旁都是店铺,多有百姓空手进去,心满意足提着纸包出来。大城市的百姓,仿佛就连精神气儿都更饱满似的。

从云汇府城出发,快马往东连跑半天就能到海边,临海的优势让这里的空气都比别处更湿润柔和,植被也更茂密。临近饭点,空中除了饭菜香气之外,还有一种奇特的,春日特有的温柔香味。随着春日熏风荡悠悠钻入鼻腔,让人觉得浑身骨头都酥懒了似的。

暖风熏得游人醉,度蓝桦深吸一口,觉得自己好像也快醉了似的。

她翻身下马,进到一家包子铺随便买了几样包子,顺口问道:“小二哥,我们是外地来走亲戚的,初到贵宝地,当真大开眼界,贵府是一直这般干净有序么?”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云汇府临海,街上就有不少卖鱼虾水产的店铺,老远便闻到淡淡的腥气,但门口也还是很干净。她脑海中已经疯狂滚动出诸如蒜蓉虾、清蒸蟹、辣炒蛤蜊等诸多菜谱,流水都要流下来了。

“那是自然!”没人不愿意听别人夸自己的家乡美,小二闻言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膛,见她虽风尘仆仆,但难掩穿戴讲究,倒也不敢糊弄,“咱们这儿的司马知府可是花了足足十五六年才有今日局面呐,能不好吗?”

说着,他竟然忧愁起来,“可惜他老人家很快就要走了,听说要来个新官儿哩,也不知成不成……”

后头肖明成也凑过来,听了这话,当即点头,“一定成。”

小二瞅了他一眼,“客官这话说的倒是轻松,这云汇府下头可还有六州二十九县,事儿多着呢。好官难求,哪儿就那么容易了。”

度蓝桦用胳膊肘碰了碰肖明成,眼带揶揄。后者只是笑,也不说话,接了装包子的纸袋后又亲自数出十六个铜板递过去。

世上哪儿有容易做的事呢?但他来了,不成也得成。

走出一段之后,度蓝桦才笑道:“你走的时候平县山的百姓不舍得,这位司马通司马大人走的时候,百姓们也不舍得呢。这么看,倒像是个好官。”

看一个官员究竟如何,系统内部的评价是不作数的,可但凡百姓说好的,即便再有缺陷也差不到哪儿去。

肖明成嗯了声,“他的爷爷曾做到过从三品,奈何父亲和叔伯都不争气,进士的名次都很不靠前,勉强弄个小官儿混着。第三代子孙虽多,可如今也只有一个司马通过了五品的关口。陛下对他颇多赞誉,这次返京约莫是能留下的。”

五品过年可入宫赴宴,五品官后代可入太学,五品更可称诰命……

五品官以下要升很容易,有时候只要一点运气就好。但五品官往上,那就谁也说不准了,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多少人一辈子都卡在这个位置动弹不得。而之前谁又能想到,肖明成仅用三年便完成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