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沅梦(第4/7页)

“你是妖怪,你不能动用法术,只要你能击败这里的所有勇,屹立台上而不倒,就算你胜!”

(六)

“那大鹏兄你当时一定胜了是么!”

他们一路向西边的桃花岛行进,走走停停,不觉已过去不少时日,沅梦的嘴一直闲不住,许是被他的情绪所带动,金不弃也难得地开口说起了陈年往事。

沅梦打着要“造梦”的幌子,名正言顺地刨根问底,一手抓笔,一手抓本子,听得津津有味。

陷入陈年旧梦的金不弃微眯着双眼,看向远处落下的夕阳,嘴角一点点抿了起来,似乎回想起曾经的温情,声音低不可闻:“当然。”

当然得胜,他是为夭夭而来,为他的家而来,彼时倾尽全部,只为抓住生命中仅有的一道光。

不能不胜,不可不胜。

无法言说那一“站”有多么惨烈,最后他的金袍全都染满了鲜血,夭夭被众人拦着,泪流不止地几次都欲阻止这场残酷的诛杀。

是的,诛杀,以百歼一的诛杀。

族长在提出“不许动用法术”的那条规定时,确是动了要金不弃丧命于此的心思,但当春风谷的所有居民,眼睁睁地看着金不弃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摇摇欲坠的却仍不愿认输时,有什么在人们心头一点点土崩瓦解。

金色的夕阳中,那身金袍似乎要与阳光融为一体,鲜艳的血珠滑过他的眼睫,他吐出一口血水,对着最后一位挑战者克满,咧嘴一笑,笑得动人心魄。

他几乎是用仅剩的力气说出那番话,嘶哑的嗓子回荡在鸦雀无声的全场,叫所有人屏气凝神下,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愿跟我走,那我便为她留下来……除却白骨真心,我一无所有,生而为鹏,千百年来我张开翅膀,飞过万里长空,早已习惯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但现在,现在不同了……”

染满血雾的眼眸缓缓一转,望向了一旁捂住嘴,泣不成声的夭夭。

唇角微扬,金不弃深情凝视着夭夭,血淋淋的一身在夕阳中似染了层金边,他笑得轻缓,一字一句也说得无比轻缓。

“现在,她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天空。”

饱含情意的话语中,克满大吼一声,一拳挥去,却是重重地打在了木板上,瞬间细屑横飞,他仰头望着金不弃,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我输了。”

醒来时,一切都改变了。

到底是淳朴善良的人们,夭夭的族人被金不弃的执着所打动,被他的勇气所震撼,原有的偏见也在那场比试中消除不见,他们相信了他的真心与诚意,不再视他为异类,不再恐惧厌恶他,而是真正接纳了他,接纳了他成为春风谷的一员。

谷里挂起了红灯笼,桃花欲燃,所有人唱着笑着,开始欢天喜地地筹办金不弃与夭夭的大婚。

那大概是他一生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吧。

夭夭依偎在他怀里,共看晚霞满天,他们十指相扣,相视而笑。

不弃,不离不弃,彼时歌谣动听,十二月,岁更始,可长歌可醉饮,唯不可离去。

“后面呢?”

沅梦抱着本子,听得入迷了,微风拂过,金不弃却眸光陡厉,一下烦躁不已,一把拍掉沅梦手中的本子:

“别记了,没有后面了,故事停在那一年了,永远停在那一年了!”

(七)

经历了第三百零三次入梦无果后,金不弃连拿鞭子抽沅梦的脾气都没了。

沅梦把他的故事套了又套,造出的梦却总是“缺斤少两”,不是场景混乱,就是细节不清,最不可饶恕的漏洞是夭夭的脸始终没有幻化出来!

金不弃揪住沅梦的衣领,平时恶狠狠的一张脸只剩下可怜兮兮,语气绝望得几近哀求:“求求你,把夭夭还给我,还给我!”

沅梦急得满头大汗:“大鹏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待小弟再研究研究……”

研究个屁!

金不弃一声长啸,一把松开沅梦,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发散乱,半晌没有抬头。

等到沅梦又喘又咳地拍着胸膛为自己顺气时,金不弃缓缓抬起了头,一双空洞的眼眸注视着沅梦,两行清泪就那样刷刷而下。

“我找了四百年,四百年踏遍了大大小小所有和桃花有关的地方,我甚至想过她会投胎往生,可我都没有找到夭夭,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地骗自己,我其实真正拥有的,真正拥有的……只剩那个梦了。”

那个因凝聚了灵力而得以保存四百年的梦,那个记载着他们点点滴滴的梦,从相遇时的漫天桃花,到养伤在床时的悉心照料,再到打擂台时的惊心动魄,最后是鞭炮锣鼓的大婚上,他与她拜过天地,成为夫妻,在新房里同饮了交杯酒。

她穿着红嫁衣,美得如枝头上的灼灼桃花,绯红着脸,不胜娇羞,对他比着最动人的手语,那是只有他们才懂得的缱绻情话

不弃,不离不弃,他们要相守一世,不离不弃。

十二月,岁更始,可长歌可醉饮,唯不可离去。

彼时悠长的歌谣还历历在目,但那个梦,那个在脑海里记了四百年,承载着他最后一丝念想的梦却被人吞了,吞得渣都不剩。

沅梦哆嗦着小腿,目瞪口呆地看着金不弃一边咬牙,一边落泪,他胆战心惊,又满心愧疚,但此时更想做的是撕心裂肺地吼出来

哭了,金不弃,金不弃……他娘的居然哭了!

“我要杀了你!”

一声怒吼划破长空,惊起飞鸟四散,沅梦眼疾手快地撒腿就跑,身后金不弃血红了双眼,衣袍鼓动,穷追不舍。

沅梦心跳如雷,嘴里鬼喊鬼叫着:“大鹏兄你冷静点,冷静点……”

他知道金不弃又“发作”了

他们一路向西的这段时日里,金不弃统共发作了四次,第一次发作时把沅梦吓了一大跳。

那时正值月黑风高,金不弃像变了个人似的,双眼血红,暴躁得像个要吞噬世间一切的恶魔。

沅梦识时务地弹起三尺高,躲在树后避得远远的,他只见金不弃长发飞扬,神似癫狂,站在月影下,以手做刃,对着自己的脖颈一段猛砍。

“砍死你,砍死你……”

沅梦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本想趁机逃跑,却没跑几步又于心不忍,啐了口唾沫自认倒霉地掉头回去,他还真怕金不弃发起疯来会把自己“砍”死!

等他回去时,金不弃已经昏了过去,遍体冷汗,他对着那身金袍做抽鞭状,凌空抽了几下过过干瘾后,又叹口气,认贱地去查看他脖颈上的伤口。

金不弃却陡然睁开眼,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声音嘶哑。

“你怎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