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镯

沈氏后知后觉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已然被两个柳卫给扶到一边。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发出的哭声会刺激到程禹。

她是认识程禹的,那个名满东都城的衍国公世子是何等的风光。印象中的高贵公子傲然出尘,人人都道程世子清风朗月,是东都城第一公子。将及弱冠的程禹已经入朝,是世家子中最年轻有为的典范。

眼前挟持元惜的凶徒面黑貌丑,灰色短襟黑色布鞋。身材虽高却有几分庄稼汉子才有的壮实,与矜贵优雅的国公府世子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放在三年前,若是有人告诉她程世子会当街挟持姑娘,会走投无路到图穷匕现,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刀锋将见血,寒光透骨凉。

所有的人似乎都提起来,除了公冶楚。他手中的剑未出鞘,冷漠的眼神看向裴元惜时连一丝怜悯都无。

程禹舔着唇目光挑衅,手中的匕首晃动一下。

两人眼神对视,势同水火。

三年前的公冶楚,是太凌宫里的禁卫军统领。东山王府被叛军灭门之后,只留下他这根独苗。先帝沉迷美色,倒是颇为信任他。

彼时程禹不仅是衍国公世子,还是可以在宫中行走的近身书吏。两人都得先帝看重,一文一武。

后来公冶楚发动宫变,一夜屠尽商氏满门扶新帝登基。在程家尚未回过神来之时,程氏全族被祭了新朝。

世人都以为程氏无一活口,却不知还有漏网之鱼。

曾经名满东都城的翩翩贵公子,如今落魄如草寇。不知这三年前,程禹经历过什么,又在什么地方躲藏。

方才那一下,裴元惜都能感觉到匕首冰冷的尖锋。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动,这把匕首就能刺破她的颈脉。

程禹挟持自己,为的是脱身。重重包围之下他便是脱身离去,带着她也难以出城。所以很大可能她会被半途丢下,就是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漆黑的瞳仁中,是公冶楚不断走近的身影。

这个男人,不会管一个诱饵的死活。她在他眼中的意义,仅是引程禹出来的一步棋子。而今程禹已经现身,她的使命完成。

“公冶大人,你真的不在意这个小美人的死活吗?”程禹调侃着,语气中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比起美人,我更在意程世子。”公冶楚的声音极冷。

你们是在当众谈情说爱吗?裴元惜发白的脸色之下,已然是怒火高涨。她为鱼肉,这些人还当着她的面谈笑。

“能得公冶大人在意,程某真是受宠若惊。”程禹目光阴沉无比,盯着公冶楚那张冷漠的脸。他发现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极为讨厌这个人。

以前人人都称赞他文采斐然,但他知道这个人的文才不在自己之下。父亲说过此人不除,不仅是凌朝之患,亦是他们程家之劫。

先帝昏庸,完全体会不到其父皇永成帝的苦心。镇守凌朝北疆的东山王府怎么会被叛军一夜屠尽?

那是永成帝在清除异己,给先帝接手江山铺路。先帝资质平庸,唯能守成而已。若东山王府有异心,以先帝之能完全镇压不住。

东山王治下严明,无缝可钻。

一个叛军之乱,屠尽满门。

父亲曾不止一次提醒过先帝,公冶楚此人不能重用。然而先帝充耳不闻,将整个太凌宫的防守皆交权到此人手中。

因此才有太凌宫那一夜的宫变,才有他们衍国公府的血海深仇。

“公冶大人好大的威风,世人不知还当这江山不是姓商,而是姓公冶。”他讥诮着,眼神越发的阴沉。

“江山姓什么,不是程世子操心的。谋逆之乱臣贼子,焉有资格质疑江山何人为主?难不成程世子既不愿江山姓商,而是姓程吗?”

程禹瞳孔一缩,大声笑起来。商氏昏庸,公冶楚狼子野心。江山改姓又何妨,姓程有什么不好。

两人的目光在交汇中厮杀,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争权夺势的男人,从某个方面讲都是疯子。

“你的匕首离我远一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裴元惜突然出声,她傻里傻气地皱着眉头,声音带着几分明显的颤抖。“快放开我!”

她原本就是傻女,在此等情况下如此表现并无人怀疑。

公冶楚微眯着眼,瞥她一眼。

程禹勾起兴味,“公冶大人,你听听,小美人都快吓哭了。可怜见的,这小美人也是无辜。让你的人赶紧退开,容我脱身之后我定把你的小美人完璧归还。”

光风霁月的程世子永远彬彬有礼,这个言语粗俗的男人仿佛是从天上跌落泥潭,再无往日的书香温润。

看来这三年,他过得并不是很好。

公冶楚充耳不闻,柳卫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公冶大人,你要是再靠近一步,我就割断小美人的脖子。这么美这么细的脖子,开出一大朵血花来必定美艳至极。”阴冷冷的威胁,谁也不会以为这是在开玩笑。

裴元惜小脸煞白,看上去十分害怕。害怕中有几分傻气,还有几分茫然。她身体抖了抖,突然大哭起来。

公冶楚脚步停下,冷漠的眸中闪过一丝迟疑。他看着那张脸,与梦中的景象重叠。自从那夜闯入侯府梦见桃花盛开之后,他经常梦到这张脸。

有时候是欢快的,有时候是娇嗔的,有时候是哭泣的。她总是出现在花中一闪而过,唤着他阿楚。

他知道她是装的,她不仅装傻,她的害怕她的哭泣都是装的。

她哭得胆颤心惊,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程禹窥从公冶楚那一瞬间的迟疑之中窥视出什么,他用眼角的余光认真看了裴元惜一眼。此女长得确实难得,就是傻了点。

“公冶大人果然是怜香惜玉之人,这小美人长得还真不错,只可惜有点傻。没想到公冶大人喜欢这样的傻子,怎么不叫东都城的贵女们扼腕。”他玩笑着,睨向那些柳卫,“你们还不让开,难道真想看到小美人脖子开花”

柳卫们在等待公冶楚的指示,显然他们也拿不准自己的主子是不是喜欢裴元惜。

“放开她,你可以走。”公冶楚冷冷道。

“公冶大人莫不是也把我当傻子,我若真放开这个小美人,你如果反悔怎么办?”程禹哪会相信,更不可能放掉手中的筹码。

公冶楚冷道:“你有选择吗?”

程禹当然没有选择,他能赌的只有公冶楚是不是一个言而有信之人。很显然他不敢赌,因为他不相信公冶楚。

他手中的匕首已经贴在裴元惜的皮肤上,他的气息靠得更近,那温热的气息令人厌恶。“其实呢,如果死之前能有美人相伴,也算是不枉此生。不过我对做鬼兴趣不大,美人也还是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