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2页)

他的生父至少还有个皮囊可看,而李仁德呢?个子不高,长得也一般,没什么学历,还是个哑巴,如果有一天他也开始赌博酗酒……林翕恐怕半点也不会觉得意外。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第二个父亲,也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去接受。

于是从李仁德来到家里之后,林翕就向他展开了长期的单方面对峙,用尽了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

比如不回家吃饭,比如故意晚归,比如坚决不和李仁德说一句话。

小小少年的内心压抑多时,自我保护机制终于被激发,执行得顽固又坚决,几乎不容人劝说。而他越是这样,母亲林美玲对他的态度就越冷,家里的温度也就越低。

林翕后来想想,觉得这时期的李仁德其实也挺难的。因为他那个混蛋生父活着的时候间接导致了他姥姥的死亡,死后还留了一屁股的债,所以母亲的情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格外不稳定,林翕也是半斤八两。

也就是说,不会说话的李仁德来了他们家,得同时照顾这样情绪极端的两母子。

林翕觉得换成寻常人可能早就受不了了,但李仁德不一样。

他永远都是笑眯眯的,面对林美玲不定期发作的龟毛性子好脾气地应着,面对林翕的不说话就自己主动去摸索他的喜好,变着法给他做好吃的,碰壁了也就只是乐呵呵地笑。并且在发现林翕中午逐渐不回家后,为了能让他多吃一点,吃好一点,主动来学校食堂应聘。

谁知道他一个哑巴是怎么说动负责人的。

后来的林翕每每想起就觉得很难过,可少年时的他心里却看不见这些,只知道逃避。李仁德对他越好,他就逃得越厉害。

回想起上一世李仁德在母亲死后不久便白了头发,去他们以前家附近的公园秋千上一坐就是好几个下午,然后在身体日渐变差后难得顽固倔强地不肯就医,只默默塞给了林翕一本印满了存入日期的存折。

同样是满脸皱纹,可那时的李仁德却好像再也不会乐呵呵地笑了。

一想到这,林翕便忍不住偷偷擦了擦眼睛。

然后径直跑到了李仁德所在的打饭窗口。

林翕跑过去之前,上一位学生已经走了。正如高自健所说,这会儿学生窗口早就没什么菜剩下,其他师傅都去后边休息了,只有李仁德还站在那里,看看手里的菜,又看看面前食堂里三三两两的学生,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皱眉的样子看上去心不在焉极了。

直到看见林翕跑过去,那双眼才亮起来,下意识要伸手去掌勺。

可还没来得及拿起那银质的勺子,李仁德就注意到了林翕发红的眼圈,顿时急了,连连比划着问他怎么回事。

“不小心进沙子了,没事的。”林翕看着李仁德的样子,吸了吸鼻子,然后伸手指了个鸡蛋,喉头微顿道:“我想吃这个。”

李仁德来到林翕身边一年,林翕都没和他说过半句话。所以他一开嗓,李仁德的眼睛就立刻变得更亮了。

然后傻呵呵地笑起来,连忙给他打了个鸡蛋不说,还伸脑袋凑到旁边的教师食堂窗口去,比划着问那边的大婶要了个狮子头,打着手势说他等会会给钱。

李仁德为人憨厚,虽然不会说话,但身上亲和力却异常强,总能分分钟和周围人打好关系。所以那大婶没多说什么就给了,只是给的时候,忍不住好奇地看了林翕一眼。

大概是在奇怪他和李仁德的关系。

感觉到大婶的目光,李仁德立刻有些紧张地冲她挥手。他知道林翕不喜欢他,怕别人疑惑的眼光多了,会给这个敏感的孩子带去困扰。

可如今的林翕却是一点不在意,只弯起眼睛笑笑,说:“谢谢叔叔。”

话音落地,便让窗口里的李仁德呆在了原地。

……这孩子平时看都不看他,什么时候起会冲他笑了?而且还叫他叔叔?

林翕心里知道他一时半会可能会惊讶,会接受不来,也没想一次性改全了。所以打完饭后都没在窗口附近多逗留,头也不回地走开。

看起来刚刚对李仁德突然变好的态度就像是少年人遇到什么好事,心血来潮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李仁德站在窗口里开心很久了,后面再有学生去打饭时候都能看见他脸上那堆满的笑容。

外边好不容易告别英语老师的高自健这时才匆匆跑进来,走近林翕后目光落向他碗里的狮子头,一下子笑起来说:“哎哟,我还想进来帮你说说呢,结果你已经打到狮子头啦?”

林翕抬头朝他笑道:“嗯,我叔叔给我打的。”

高自健一时也没分清“叔叔”和“我叔叔”的个中关系,只以为是午饭时间近尾声,食堂里的工作人员不想浪费卖给他的,连连点头。

然后看林翕笑得乖巧,忍不住伸手摸了他脑袋一把,说:“好,那就好。”

高自健坐下陪了林翕一会,便接到个电话说要早些回办公室,临走前他特地叮嘱林翕在他们班主任郝老师回来之前不可以出学校。

林翕应声,待高自健离开后再看向窗口,发现李仁德也被人喊到后厨洗碗去了。

快一点半的食堂里人愈发少,附近几乎就只剩下了林翕一个,和上一世他单独坐在宠咖里的场景莫名有些相似。

不过不一样的是,现在的林翕能看见食堂外的阳光,碗里还有个大大的狮子头,他没有烦闷到抽烟,而是忍不住欢快地晃了晃腿。

虽说很快便止住,但眼睛还是不自觉眯起来。

觉得现在这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