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撤离还需要多长时间。”

周局长喘着粗气,顾不得擦满面的汗水,只简单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刚才战到激烈的时候没工夫擦汗,顺着发丝淌下的汗水蛰的他后脑上黑红相间的硕大眼球生疼。但他们面对的是不断逼近的坟场,背后是整个安全区的民众,容不得有半分懈怠。

“第二道防线要撑不住了。”

要不是战场上有凌云宗师,苦禅大师和傅清这样功法纯阳,最克制坟兽的强者在,防线早该没了。现在它也是摇摇欲坠,濒临崩溃。

可第二道防线背后就是安全区,坟场一旦蔓延进去普通人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后果不堪设想。

眼看又一头异形坟兽掀翻十数养鬼人要将他们吞没,周局长毫不犹豫悍然出手,十数血络根根坚韧如绞了钢丝的长鞭,惊天撼地的巨力狠抽上去,抽的坟兽立刻四分五裂,浑身崩溃。那些养鬼人死里逃生得了救,周局长却因透支力量,神志恍惚一瞬。

“当心!”

锐风斩落,只听“吱”地一声凄厉尖叫。利刃切入硬壳的脆响声下,一骤然窜起直扑周局长面门的鲜红坟虫被斩成两半,落在地上还生命力顽强没有死去,断裂的创口处蠕动。寻常攻击杀不死坟虫,就算将它砍成几十段,只要有足够的阴气怨气它都能继续生存下去,感染人和鬼。

哗!

水泼在地上的声音响起,被淡灰色的滚烫符水兜头浇下来,刚才还活跃的坟虫立刻化作一滩黑水,融化消散。

“周局长,我来替你。”

年轻天师神情疲惫,面色发白,瘦瘦高高的一个人,看起来就像纸片般单薄。但战斗到现在,他的精神头倒是比周局长还好。毕竟是从龙虎山云家正统出来的天师,对付这些阴毒坟虫们自有办法。

“你回去喝点符水吧。”

“多谢云天师。”

周局长郑重道谢,虽然还想继续战斗下去,但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疲惫状态很容易被坟虫趁虚而入,就像刚才那样。一旦感染,那拖累的可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

周局长利落退下战场,走向临时指挥所帐篷在的地方。那里支起一口大锅,几名年轻天师在那里煮符水,分发给从战场上下来的战士们。坟虫感染无法治疗,但多饮些阳性的符水,起码能让身体内阳气更足,让坟虫本能厌恶不想袭击。

这对养鬼人们尤其有用,他们身上阴气最重,和鬼没什么两样。战场上稍不留神就会被坟虫感染,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周局长要了碗符水,慢慢喝下去。从喉咙到胃部刺痛难忍,陌生的阳气灌入体内刺激的他脑后大眼球骨碌碌直转,烧烤似的可怜巴巴冒黑烟。其他围着大锅旁喝符水的养鬼人们也一个个脸色难看痛苦,活像是在喝硫酸。恨不得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去,又怕体内鬼应激反噬,只能苦着脸小口小口的喝。

有个年轻人刚从战场上下来,浑身脏兮兮的,像是从石油里滚过一圈一样从头到脚沾满了污浊浓浆,只露出了双还明亮的眼。他和大锅边上喝符水的几个养鬼人认识,似乎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也不嫌弃他脏,给他盛了碗符水,又互相笑着打趣。

年轻人们心总是柔软乐观的,眼睛里也有亮光。不像他们久经战场的人,不战斗时就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沉默的像块石头,保留一切体力只为了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更有精力面对一切危机。

但不得不说,这股活泼乐观的劲没人不喜欢,年轻人天真是天真,但也给战场上带来了些难得的积极气氛。就连周局长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两眼,他的气势凌厉,目光也和寻常人不同。那个脏兮兮的青年感知最敏锐,一下子警惕回头。看到周局长后一愣,竟是主动向他走了过来。

“周局长,谢谢您救了我!”

他端着符水走到周局长面前就鞠了一个大躬,难得的是动作起伏这么大,手里的符水半点都没洒。浓浆像泥水似的在他脸上结了层黑色硬壳,青年一笑黑色碎片就扑簌簌往下落,反衬得他牙白到发亮:“要不是您,我刚才就没命了!”

周局长一愣,听他这么说后仔细看看,发现青年确实有些面熟。正是刚才被他救下的那群年轻养鬼人之一。

“没事。”

周局长随意道,靠在帐篷边。他身上的局长制服因为战斗早就被蹂躏到皱皱巴巴,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靴子和裤脚上满是浓浆硬壳,乍一看像是刚从工地上下来的农民工。那股久居高位的气势也缓和了些,看起来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但青年还是很紧张,磕磕巴巴抱着符水碗絮叨,说自己爸爸生前就是特警,因公殉职了。他未来目标也是当特警,等从学院毕业就去考公安部。

年轻人说这些话时语气非常认真,眼睛里像是有火光。周局长难得耐着性子和他聊了几句,最后颔首:“符水要趁烫喝。”

“啊,好,好的!”

年轻人高兴的不行,傻乎乎笑起来。捧着符水碗小口喝了起来。但他才喝第一口就脸色骤变,只勉强侧身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不好,他感染坟虫了!”

看到这一幕的天师们立时变了脸色,年轻人的同学们有刚要冲上来帮忙的,闻言大惊失色,如避瘟疫般远远避开。腥臭味弥漫开来,年轻人吐了一地黑水,其中满是烂豆腐渣似的灰白色东西。上面还长着菌丝似的玩意,一圈圈颤巍巍笼在灰白色烂渣上。

“是虫巢!”

大锅旁的天师立刻从锅里舀出满满大勺滚烫符水,毫不犹豫浇在那摊渣滓上。之间灰白色的虫巢残渣立刻变成黑色焦炭状的玩意,骤缩起来,成了海苔那么干巴大的小薄片。另一名天师戴上手套,用一双朱砂染红的桃木筷子夹起它,放到金匣中保存。动作熟练,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

又有新从战场上下来的养鬼人去领符水,看到呆木怔愣在那里的年轻人,也没多关注。他们休整后还要再上战场,人的悲伤并不相同。除了呆立在那里,眼神空洞洞的,仿若游魂的年轻人外,没人能和他真正的感同身受。

就算是见过几次这种场面,之前处理虫巢的天师还是露出几分不忍,过去低声劝了他几句。但年轻人完全听不到似的,仿佛僵硬成了一尊雕像。

牧阳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空白。他和整个世界似乎都多了一层隔膜。感染坟虫这个词在脑海中重复了太多次,却越看越陌生。他不住的感觉干呕,想吐,却又硬生生忍下来。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刚才忍住没吐,感染坟虫这件事是不是就和没发生一样。

感染坟虫,感染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