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谢老夫人这回真的快晕了,快枯朽的身体抖得快要散了架, 看向谢夫人的目光掺着毒药。

卫繁姐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竟可以这般恶毒, 好似厉鬼索命一般。

谢知清并非蠢人, 看谢夫人的架式,那点侥幸顿时湮灭,苍凉一声长叹:“夫人, 此中多有无奈!”

“不许说,不许说。”谢老夫人已骇得色变, 不管不顾地将拐杖一丢, 嘶声道, “你……你多说一字,我就碰死在堂前, 你为人媳逼死婆婆, 人间阴司都容不得你, 老身做鬼也不放过你。”

府尹正要叫差役去拦,楼淮祀在那翻翻白眼, 抢道:“老夫人,你口口声声骂你儿媳不孝,既是不孝媳, 你碰柱抹脖子悬梁, 她不拍手称快,难道要哭着喊着心疼?”不等谢老夫人背过气,又开口道,“再说, 这堂上,高官在坐,一众差役如狼似虎,你这寻死觅活的,一看便是装腔作势,哪里死得了啊。”

李内侍站角落,心里暗暗叫苦:祖宗,你再不闭嘴,谢老夫人真要死了,还是让你的臭嘴给气死的。

谢知清恼怒至极,扶住母亲,出声道:“楼二郎君,我母年事已高,虽有偏执之处,你为幼,也当敬之,怎能口出讥讽,出言羞辱?”

楼淮祀吊儿郎当道:“谢御史,先有长者不慈,后有晚辈不敬,世所常见。”

府尹也道:“老夫人还是先就座,既开堂审案,哪有让原告人闭嘴之理。”他也是个周全人,担心谢老夫人撑不住,一口上不来,死掉了,体贴地叫了郎中在堂上候着。

那郎中更是周全,带着小药童,摆开金银针,屏气凝神地提防着谢老夫人昏厥猝死。

堂上的吏部侍郎下巴又抬高了一点,鼻孔里透着丝丝的幸灾乐祸之气,实在是谢知清招人恨啊,他们吏部不知被姓谢的搞掉多少人,腿都差点瘸了。

谢老夫人被扶回椅子坐上,搭在谢知清胳膊上的抖如筛糠,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谢夫人。

谢夫人也是一叹,道:“婆母,谢家这个污泥坑,埋着污烂之事,也是时候翻出来见见这天日,也好看看这天下还有没有善恶公道。婆母年逾古稀,许还嫌命短,儿媳却是活够了,想从头至尾,细细说说谢家藏着掩着埋着的恶臭之事。”

“不死不休……”谢老夫人低喃,整个人往前一扑,这回是真的晕了过去。

府尹一挥手,让郎中给谢老夫人诊治,沉声令道:“谢夫人,请细说。”

卫繁姐妹几人不知不觉渐渐退到了楼淮祀与卫放的身边,他们虽年少,少经世事,又不大聪敏,此时,也知谢家定藏着不能见人的事,不然,谢老夫人不会吓成这模样。

楼淮祀看了眼谢夫人,心道:她果然不想活了。

“谢知清在京中无亲朋无故友,此事在京中应不是什么秘事,诸位定都有所耳闻。但,并非如此,多年前谢家曾寄住过谢知清的一个侄儿。”

许是谢知清孤绝一人的名头太过响亮,府尹与吏部侍郎竟都面露异色。倒是大理寺卿点头:“夫人不曾说谎,确有此事。不过,据我所知,这个侄儿寄住不到半年,便受不得谢家清苦、谢御史的严苛,回了老家故地。”

谢夫人福一礼,笑道:“宋正卿只知一,不知二,容小妇人细禀。”

“你说。”大理寺卿抬手以示。

谢知清微阖双目,面如死灰。

谢夫人嘴角噙着一抹笑:“谢家族谱,谢知清这一脉只他一人,然而,老夫人共育过五子,长子三岁夭折,生二子又死于襁褓之中,再生三子,又是早亡,育下四子时得高人指点,将此子寄送别姓人家。也不知老天有眼还是没眼,等老夫人生下谢知清后,这二子竟都得以保全,平安无虞长大成人。”

“这般说来,谢御史还有同胞手足?”府尹追问。

“是。”谢夫人答道,“他们兄弟虽无往来,不甚亲密,却知底细,逢年过节偶也有礼相送。农家清贫,我那个伯兄辛劳困顿,十多年前已经过世了。这才有了谢家远侄来京投奔谢知清。”

楼淮祀已猜得大半,只觉此事令人作呕,很想让卫繁掩耳,不要再听。

他猜到了,大理寺卿也猜到了,看向谢知清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哦”了一声,又问:“亲侄子?”

“是。”谢夫人脸上都是寒浸浸的杀意,“谢家家教甚严,女子尊妇德女规,不读诗书,只工针指,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清明灯节都不许踏青观灯,哪见得外男?”

“就是这个畜牲不如的谢家侄,做下天理不容之事,奸污了小女。”谢夫人猛得拧首怒视着谢知清,“谢御史,此事真不真?”

谢知清瘦削的脸上划落一行泪,咬着后槽牙,道:“真。”

“你谢家莫非只出畜牲?”谢夫人炸雷似得一声喝问。

谢知清本就消瘦苍老,这回看上去更是老态毕现,稀疏的发间一缕缕的白发,霜似得覆在他的头上。

府尹都有点呆滞了,蓦得回过神:“既如此,还需带谢御史的侄子来问话,一辨真假。他现在……”

“死了。”谢夫人应道。

“死……死……了?”府尹结巴,“他……”

“我杀的。”谢夫人冷声道,“这等畜牲污我女儿,岂有让他活在世上之理?”

府尹倒吸一口凉气,这又牵出一桩命案,看谢夫人的目光都有些打颤:“活见人,死见尸,不知埋尸何处?”

楼淮祀也是吓了一跳,看身边的卫繁,小丫头早已傻了,微张着嘴半天合不上,就卫放不知在想什么,泪眼涟涟的。他凑到卫繁身边,道:“卫妹妹,你们姐妹的事了,不如禀了府尹,回避归家。”

卫繁是又怕又恶心又不肯走,她们与谢夫人有一面之缘,便觉息息相关,不愿就此离去,细不可闻地颤声道:“不如……不如……再听听。”

谢老夫人被郎中扎了几针,小药童拿鸡屎混着各种刺鼻药物混一块的嗅药放她鼻子下来回晃了几晃,谢老夫人又缓缓醒了过来,她挥开小药童,正要挣扎起身,就听谢夫人在那道……

“谢知清助我将尸首弃在后院井中,过后,他借口井枯,填了井,掩了事。 ”

刚醒转的谢老夫人,胸口一堵,又闭过气去。

府尹惊愕连连,道:“谢夫人,你杀子侄,再是以尊杀卑,罪不致死,也当流放千里。谢御史,你包庇藏尸,首匿连坐,亦是有罪啊!”

大理寺卿不耐烦府尹啰哩啰嗦的,催道:“府尹,遣差役去谢家枯井看看可有藏尸?”

府尹擦着脑门上的汗:“正卿说得是。”他边命差役持手令去谢家找尸首,边对谢夫人道,“夫人继续细说。”

谢夫人立在堂中,抬手抹去腮边的一滴粒,续道:“小女幼承闺训,遭了这般大罪,亦有求死之意。为人母,哪见得骨肉投缳。我小心抚慰,日夜陪伴,挡下谢知清与老夫人的冷言冷语,与小女道:她要是死了,我这个做娘的也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