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卫侯府上下为着大节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换新窗, 挂桃符, 又在院中堆起燃庭燎。

许氏无心管这些琐事, 从库中找出金银首饰,力求将侄女、女儿打扮得光彩夺人。

卫絮有些无奈,国夫人与许氏都是爱热闹的脾性, 不喜素雅,新做的冬衣夹缬团花对鸟、织金联珠鹿树、钉金箔八宝团纹, 一件比一件华丽。

许氏是满脸喜气, 她看似饮风吃露的侄女儿总算步下仙台吃起了五谷荤腥, 堂姐妹几人也比往年亲密,许氏心喜之下又令女红一口气做了同纹不同色的四条襦裙来, 连着四件斗篷都是一色式样, 保管她们姐妹穿上外人一看就知是一家。

卫絮不忍拂许氏美意, 低声道:“婶娘,不如先让妹妹们挑拣。”

“那可不成, 你居长,理应你先挑。”许氏笑着道,“咱们家再没规矩, 也不至于连个大褶都没有。”

卫絮只得先选了一条酡颜的, 执书在旁笑道:“很衬小娘子的颜色。”

许氏还嫌色浅,道:“你们少年人,穿红着绿才好看,切莫等得岁老发白才掂起茜红衣来。”

卫絮亲手端茶给许氏:“侄女失怙失恃, 不祥之人,便想穿着素淡些,这些年倒穿惯了。”

许氏笑着道:“胡说,什么祥不祥的,你日日过得如意,你爹娘才不会惦念你,你天天愁眉不展啊,倒叫你爹娘地下难安。”她是直肚肠的人,随手将装着一副头面的剔红匣子给执书收着,微叹口气道,“我是婶娘,隔房隔肚肠,也不敢说待侄女和女儿一碗水端平,可老太太是你嫡亲祖母,她待你好是无半分私心的,万事都能为你出头出主。女儿家在娘家的年月有限,尽可过得随心高兴些。将后你许了人家,总不如家里如意。”

“……”卫絮听许氏掏心掏肺,说得话情真意切,很有几分感动,眼中都有了几分泪意,正要拿手巾去沾去那点泪,谁知许氏话锋一转,竟说起婚嫁之事,卫絮刹时满面通红,那点泪意不翼而飞,又羞又恼,嗔道,“婶娘!”

许氏尴尬一笑,叫婢女放下新装,道:“絮儿今日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进宫呢。”说罢,带着一众侍婢婆子急慌慌走了。

执书将冬装收好,留下明日的要穿的酡颜襦裙和斗蓬展开撑在衣架上,理平褶皱,叫小丫头取香熏衣服。见卫絮坐在书案边支着下巴出神,忍不住道:“小娘子,侯夫人说得不无道理。嗯……小娘子,依奴婢之见,外家老夫人好似想要留小娘子长在家中。”

卫絮长眉一蹙,待要生气,又怜执书一心一意为自己发愁,红着脸道:“你也跟着胡说。”

执书咬咬唇,大着胆子问:“小娘子心中觉得谢家如何?”

卫絮不做声,她原先只觉自己外家千好万好,表姊妹之间志趣相投,谢家一案,她心下为谢夫人鸣不平,表姊谢令仪却觉谢夫人有失妇德,以至她心中别扭无措。她只当表姐姐是水中芙蓉,亭亭玉立,香远益清,这年都没翻过去,谢令仪摇身一变,成了一株木芙蓉,一日间色有三醉。

执书理好卫絮的首饰,又道:“奴婢还是觉得自家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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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侯府从来都是自在过头,卫繁除夕睡到日上三竿,一张小脸睡得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白,又水又润。胭脂红襦裙更衬得她双颊似染飞霞,发间红绦编着金线,胸着金璎珞坠着各样瑞兽,抿唇一笑间憨态可掬、神采飞扬。

国夫人看得欢喜无比,暗道生得圆润还是有好处的,红衣一穿,更显华丽。再看看卫絮、卫素也都比平日穿得喜气,不由脸上又添一层笑意。卫紫这等场合从不输人的,于氏恨不得把压箱底都掏出来给女儿戴上,颈间一串真珠颗颗龙眼大小,笼着淡淡珠晕,夺目异常。

卫放牵着卫攸,两兄弟皆是一色桔红锦袍,只可怜卫紫的胞弟卫敛太小,被于氏留在家中扔给了乳娘,还害得卫敛哭了一鼻子。

卫紫这个姐姐幸灾乐祸:万幸没带弟弟,届时在宫里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丢死个人。眼见卫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氏将将心软,她忙正气凛然道:“驱傩好些人扮作疫鬼呢,阿弟看了要做噩梦的。”

于氏嘴上骂:“胡说,既是驱傩,哪有邪气疫恶近身?”又训女儿,“我看你就不愿和弟弟一道,半点不知友爱。”

卫紫哼了一声:“那阿娘在家照顾弟弟?”

于氏气得想骂人,她哪肯错过年底盛会,掉过头喝斥乳娘照顾好小郎君,翻眼撇嘴不再多言。

卫紫得意不已,在卫繁耳边低声道:“阿弟烦人得紧,左右他也不知什么是热闹。”

卫繁抱着傩婆面具连连点头:“四妹妹说得有理,二弟这般大时,灯节看舞狮都吓哭了,驱傩还更吓人一些。”

卫攸耳尖,觉得丢脸,藏到了卫放身后。

卫素有心替弟弟遮掩,温声道:“哪里,阿弟是想要一盏美人灯不得才哭的。”

卫放惊讶,扭头看看卫攸,弯身悄不可闻道:“二弟这般小就知美人难得?为兄自愧不如。二弟,美人灯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兔子能拉着跑呢。”

卫攸直跳脚,他兄长姐姐都是胡言乱语,什么被吓哭,什么要美人灯不得才哭,通通是假的,他那时又小,哪知这些,哭就哭了,哪是为着什么。

国夫人看得乐出声来,目光在卫絮身上略停了停,驱傩大戏,朝中百官都会携家眷观礼,她无意结亲谢家,却有心福王府,当下笑道:“我与福王妃早早打过招呼,两家占个相邻的彩棚,你们到时可不许失了礼数。”

于氏一听便知老太太这是想要结亲福王府,肚子里的酸水咕嗵咕嗵直冒泡,可怜她家的阿紫,不是亲孙女儿就没这等福份,到时不知要落哪家腌臜破落户受苦受难。卫笠这个不争气的,投胎都不知道找准肚子,可坑死他们的独生女儿了。

许氏拍手喜道:“我们俩家亲近,多讲礼数反而生疏,大郎和福王世子自小厮混,好着呢。”

卫放点头笑:“姬凛虽然生得秀白,脾性还不错。”

国夫人瞪他一眼:“也没见你生得孔武有力,有脸说别人。”她看着孙儿想起楼淮祀来,又笑道,“阿祀还说要来找我这个老婆子凑趣呢,你们大可一处顽笑。”

卫繁耳尖一红,她本就高兴,这下越发兴致勃勃,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宫看驱傩。看看自己身的红衣,再看看面具,想着傩婆也是打扮得一身红的,自己戴了面具少说也有五六分像,到时好生吓吓楼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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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早已遍悬彩灯,碧徽殿前空地四周扎着彩棚,守着士兵,文武百官着华服美饰,携妻带子,陆陆续续在彩棚里就坐,内侍宫娥穿梭,奉上瓜果酒水。时辰未到,中间空地铺着地衣,一众宫伎弹奏雅乐,舞姬不惧冬寒梳着飞天髻,披着彩带,坠着彩铃的舞衣跳着柘枝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