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卫絮几将卫简留与她的书籍图册翻了个遍,县志、杂记、舆图、怪谈俗事筛拣汇总, 另画了一幅风俗舆图来。

执书小声问道:“小娘子, 这图是不是犯忌讳?”

“又无布防怎会犯忌讳。”卫絮搁下笔, 细细看了看,叹道,“也只能这样罢, 不过看着像回事 。到底是闭门造车不尽人意,再兼好些风土人情有以讹传讹之嫌, 未必是真。眼见方回实, 我在闺阁之中不能亲见, 糊涂账也当真账记了。”

执书咂舌:“小娘子自谦,就这一幅图, 费了多少心血, 还熬了夜。”

卫絮失笑:“这算得什么?你想舆图又不是天生地长, 最早也是人手所画,山川河流、县、集庙宇, 双足不知踏过多少大道险途 这国国才能将地形绘于纸上。我不过依瓢画葫芦,哪有脸说辛苦心血?”

执书笑道:“就算如此,小娘子也是用了好些心思, 二娘子肯定欢喜。”

卫絮道:“都说送礼要投其所好, 惭愧,我送的却是我所能的。”

执书撅撅嘴:“这还不好?奴婢倒觉得比金银珠宝什么的,好出百倍去。”

卫絮笑回眸:“那我问你,给你一张舆图或给你百金, 你挑哪样?”

执书抿抿唇,捧着脸,小声道:“奴婢又不是官夫人,舆图无用,自是选百金。”

卫絮一摊手:“可见投其所好才是正理,你家娘子我,便属不会送礼之人。”

执书凑过去又看了眼舆图,再看看另一册密密麻麻的注释,头皮都有些发麻,轻声道:“二娘子的亲事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说不好吧,门第品貌都是千里挑一的,要说好吧,却要远离千里到贫地去。”

卫絮最厌恶嚼舌道是非的,不由皱眉:“你怎也说长道短起来。”

执书懊悔不已,又道:“奴婢听多耳朵,也跟着嘴碎起来。”

“仆役私下在议论二妹妹的亲事?”

执书点点头:“府中这么多人手,人一多嘴就杂,私下哪有不说闲话的。”吱唔道,“她们有些嘴尖,还扯到二娘子命好命歹。”言语里头还拐带上了卫絮。

卫絮冰雪聪明,双目在执书脸上一扫便知她的未尽之语,冷下脸:“别处我管不着,也管不了,咱们院中却不许说这般说三道四的。执书,你去说一声去,我不知道便罢,要叫我知道了,我是不留人的。”

执书吐吐舌,卫絮这性子有些独,又言出必行,她说不要的仆役,被撵出院都是轻的,怕是连卫府都待不下去。将卫絮的话吩咐下去,果然院中大小侍婢都噤若寒蝉,缩起脖子做活。

卫絮的奶娘见此,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喜得是卫絮有威性,不至于受下仆拿捏;忧的是她一个小娘子,未免失了软和,过于孤冷。

“本想着你们姊妹一道,互取所长,不曾料离得这般快。”奶娘大为遗憾,她着实喜欢卫繁的脾性,百愁不存心间,天天乐乐呵呵的,相比之下,卫絮的性子确有不足,能沾得卫繁的一二分,于卫絮大有益处。

卫絮则道:“三岁看老,本性难移。长处岂是这般易学的。”

奶娘笑起来:“小娘子才多大,说得这般老所横秋的话,人经事多了,性子也有改的,有些少时尖锐,老了倒平缓了。”

卫絮拈去笔尖的一根毛刺,道:“这话有理,细思却不得滋味,圆滑平润实乃磨砺所成 。”

奶娘等得舆图墨干小心收好:“我说不过小娘子,只是你们姊妹聚一日少一日,这次小娘子回来脸上笑也多,话也多,可见多在一处还是好的。”

卫絮倚那那半晌,闷闷垂了眸,自己到底是不舍的,又恍惚想:自己莫不是真没什么亲缘?刚重拾姊妹情,又要离分?托腮看着院中新叶抽发,黄花垂挂,春意浓浓,一片热闹中反衬自己心境一片荒凉。

又听奶娘唠叨:“你一惯不喜与人睡一床,四姊妹一道过夜,千年百年头一回,也是稀奇事。”她奶大了卫絮,仍拿她当几岁幼子叮咛,不放心道,“你堂妹妹都还小呢,除却你三妹妹,你二妹妹与四妹妹都是话多的,可不许嫌呱噪。”

卫絮又是一声轻叹,还小,却要许人远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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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絮难掩离情,卫素却是又伤心又为难,一为着姐妹情意,二却是为着添妆之事。

依礼,她是未嫁女,实不必添妆,只是京中贵家一惯姐妹之间添些精巧首饰、针线,以表姐妹情深。

卫繁被赐婚时,卫素便想着帮自家阿姊绣条透纱繁花穿蝶披帛,她工细手却不快,本来盘算着定亲到成亲,少说也是一年两载,她慢慢、细细地绣,少则几月、长则半年,总能绣得。

哪里知道卫繁的婚事急慌成这样,跟火烧了屁股似得,月前赐婚月后就要完婚。

卫素急得都快要哭了,这般紧,哪有功夫容她绣披帛,至多绣块手帕,可这未免拿不出手来。

她是庶出之女,生母甄氏不过许氏的婢女,体己里的贵重物品都是许氏所赏。

卫素自己的金银首饰、珍贵器玩,除却家里四季过节打的戴的,要么是卫老太太赏下来的,要么是许氏送来的,再有则是卫繁送的,逢节还有许大舅遣人捎与两个外甥女的礼。

国夫人对几个花朵儿一样的小孙女儿,贵重的饰玩从来不会厚此薄彼,惯来差不离的四份,也只细处略有出入。从这里头挑出一份来送与卫繁,也是无趣。倒是平素得的精巧小件,五花八门各不相同,或她有,或她无,百宝匣里细细一翻,能拣出好多。好是好,巧也是巧,拿来添妆,却嫌小气。

再看嫡母许氏送与她的,灿灿生辉,累金丝的,金嵌玉的,珊瑚的,软玉的……只是,许氏与她,她再拿去送与卫繁,竟好似左手倒右手。

白墨也跟着着急,主仆对着册子翻着箱笼,东西不少,合意的能拿来作添妆的,竟是挑拣不起来。

“要不……大郎君?”白墨嗑绊说道。

卫素一呆之下,忙摇头,经谢家礼这一事后,卫素深知兄长做事由心大而化之,不……怎么……靠得住。近来卫放重拾起卫家老祖宗的爱好,养起蛐蛐来,万一给她弄个精雕细琢的虫笼来……

“兄……长忙得狠,几不着家,还是算了罢。”

“那……”白墨绞尽脑汁,总算想到,“那不如我出去一趟托手巧的金匠另打一对钗来如何?前两年还时兴楼纹,累丝镂空的宝楼又细致又华贵,旧年起又时兴起人纹 ,王母、采药人,生动好看。”

“你可知道哪家金铺有好巧匠?”卫素忙问。

白墨摇摇头,不待卫素失望:“上次大娘子托了个巧匠雕了个玉球给二娘子,手艺了得,不如问问去?”

卫素捏着手帕,咬咬红唇,微缩了缩肩:“我真有些怕大姐姐。”卫絮将脸一沉,比许氏都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