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陈贺四方脸,浓眉阔口, 生就正气浩然, 他取出抄录的一张敕书, 用手一指,正色道:“知州请看,圣上示下:石脂, 栖州得其四,国库得其五、兵中得其一。”

楼淮祀死死瞪着陈贺:“我不管, 圣上也没道明是四成利还是四成石脂, 那我就要四成石脂。”

陈贺严肃道:“不可, 石脂藏量尚不可知,如何得知四成之数?”

楼淮祀难得呆怔:“量不可知, 利也不可知, 有何分别。”

陈贺道:“以斤两计, 若得零头不可尽分,未为不美。”

楼淮祀道:“无妨, 栖州吃点亏,零头细碎不分也不打紧。”

陈贺极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 账目所记岂能随意?石、斗、升、合自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亏了栖州不好,便宜国库也不妥。以利分方是上策。”

楼淮祀眼珠一转:“脂局所出之利,栖州也占四成?”

陈贺道:“正是。”

楼淮祀想了想再问:“那栖州要用石脂又如何?”

陈贺道:“按规办事,栖州欲得石脂, 先行向脂局求买,银货进出先入账目。”

“不能两两相抵?”

“自是不能。石脂是石脂,银钱归银钱,不能两两替代。”陈贺一板一眼道。

楼淮祀有火发不出来,有理有据,他一时竟不能反驳说出不对的地方:“那……莲火的万金。”

陈贺浓直的眉透着不悦,道:“依理,此利取自石脂之名,非石脂之物,本应归入国库,栖州所占四成当不属其中……”

“什么?”楼淮祀过去就喷了陈贺一脸的唾沫星子,怒道,“老子谋划这么长时间,半点好处也挥不到,那我为谁辛苦为谁忙?”

陈贺也生了气,怒目一睁:“知州身为人臣,为国尽忠,为国谋利,本是份内之事,何出此等怨怼之言。”他一把夺回袖子,掷地有声道,“楼知州,为国为民,死而后已,此为臣之道,知州当记之。”

“去你姥姥的。”楼淮祀大怒,“就你是忠臣?我就是佞幸?我出钱出力费尽心血,你嘴皮子一张,连锅带碗都端走?”

陈贺一拱手:“知州为国谋利,功居至伟,陈某自会分毫不差向圣上禀明 。”

“我不要。”楼淮祀气得蹦到椅子上,“我不管,这万金是栖州的。”

陈贺一皱眉:“知州官居四品,怎效三岁小儿行径?”

楼淮祀翻翻白眼:“陈扒皮,没你这么办事,所谓有肉大家分着吃,有酒大家一道饮,就你嘴大独吃四方?别扯国事,我拿来也是充进栖州府库,又不是进了自家的私库。你惹急了我,大不了一拍两散,卖神火的名头岂是这么好卖的,真当嘴皮子一碰一本万利? 后头还要找人吹牛皮呢,吹牛皮你会吗?气吹少了,不能高飞,气吹得过足,当心吹炸,此间尺度,不可言传。陈扒皮,大家共事,你好我好才是长存之道。”

姬冶道:“你急什么?陈少卿又没说不给这四成利。”

陈贺点头:“圣上另有嘱托,石脂出自栖州,无论其名、其物,栖州当得其利。”

楼淮祀听了这话总算舒泰了不少,摸摸鼻子,草草道了个别,逃也似地走了。等到了府宅,啊呀一声,暗骂:长年打鹰,竟让雁啄了眼。他这是吞了大棒兼大枣。

卫繁看自家夫君乐陶陶地出门,气咻咻地归家,取出手帕,踮起脚尖帮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楼哥哥,你怎么了?”

楼淮祀整个人歪在卫繁身上,控诉道:“妹妹,姓陈的竟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怕不是个貔貅投胎转世的。”

“陈少卿?”卫繁疑惑。

楼淮祀抹把辛酸泪:“悭吝无从其右。”

卫繁听了他的抱怨,忽想起来:“陈少卿的祖父还参过我祖父呢。”

“……”楼淮祀低声,“妹妹,祖父他老人家在朝为官时,凡是御史都参过他。”卫询在宗正寺时,整个宗正寺妖风阵阵,御史台无论大小朝会都有本奏。

卫繁脸上一红,又道:“我祖父虽被参了,还夸陈老中丞是好官呢。”

楼淮祀在卫繁额头亲了一记,嫌不足,又亲了一记,道:“是不是好官不知道,不怕死倒是真的。”陈家辟了一个院子摆着一副棺木,是陈老中丞为自己备下的,随时慷慨赴死。

唉,可惜,老中丞棺材准备得挺早的,愣是没死,如今八十多了还硬朗。不能死于谏,他老人家还挺遗憾。

陈贺……看这架式,半点也不介意早早躺进棺材 。陈家行事又别出心裁,族中子弟,因直而丧,陈家非但不哭丧,反而大摆喜宴。

楼淮祀肚里的黑水咕咚咚冒了半天黑泡,还是歇了心思,这等人家,他也惹不起,陈家那就是愣横不穿鞋的。

卫繁微张着嘴,她以为她祖父行事已算得与众不同,比起陈家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祖父的名声还不咋滴,陈家却有美名。心疼地搂着楼淮祀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心口,道:“楼哥哥当官好生辛苦。”

楼淮祀深以为然,当官哪比得上当乞索儿松快。

“那……要不我扮个乞婆陪你去街上要饭去?”卫繁杏眼点点流光,大有跃跃一试之意。

楼淮祀有些意动,到底还是摇摇头:“栖州城乱糟糟的,等我们回了禹京,卷一领草席铺陈家大门口行乞,如何?”

“好啊好啊。”卫繁拍手。

“陈家要是不给钱,我们就请他十个八个的乞儿唱莲花落。”楼淮祀出鬼主意道,他念头转得快,就这一忽儿,磨着牙道,“偏我们一时半会回不了禹京,就这么被姓陈的扒去一层皮,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妹妹先去陪大姐姐吃饭,我去找陈贺捞回一笔。”

卫繁呆了呆,一句“怎么捞”还没问出口,楼淮祀已没了人影。

陈贺跟姬冶在新设的脂局里互换了一个神色,眼中都带着一丝笑意。姬冶道:“少卿,我这个表弟不是善罢甘休之辈。”

陈贺半点不怵,道:“陈某行得直坐得正,为人为臣为同僚兼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