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栖州的普渡寺本就地位超然, 这些时日更是香火鼎盛,香客往来有如云织,最妙的是外来客, 出手大方, 一个抵得栖州本地信徒十个。

有心人要是将栖州这方小城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逛个一遍, 便会发现, 除却榷场,最热闹的地方当属普渡寺,真是从山门外的街道一路热闹到三殿中。香客多, 就招来各种小摊贩,卖吃食凉饮的,卖雨伞草帽的, 卖香烛纸钱的,卖唱卖笑有伤风化的……唔,还有支着桌说书拍新知州马屁的, 真会做人。

正热闹间,就见街那头来了几个趾高气扬的鲜衣贵公子,头上戴的金银玉冠,腰间挂得金银玉佩, 扇子吊着金银玉坠, 脸上敷着粉,鬓边插金花, 左边牵着狗,右边带恶奴。

当中那个小公子,生得俊俏,小脸蛋白里透着红, 红里透着白,嘴角带笑意,眼尾染风流,明明生得一管秀鼻,愣是用鼻孔示人。

“闪开闪开,别挡道,绊着我家郎君,一个个将你们投进大牢清臭水沟。”

栖州这帮子刁民脾性本就不好,这些时日受了新知州的弹压,憋了一肚子鸟气,他们正卖东西坑外路人赚银赚得高兴,哪来的花衣郎跑来耀武扬威。

里头一个赤膊卖汤圆,将葫芦瓢一扔,就想跳出骂人,旁边说书的忙拉住他:“阿郎,不可,这不是寻常富家子弟。”

“那是个什么人?”卖汤圆的怒问。

说书的道:“哟,这位可真是阎君他亲戚,是咱知州的小舅子,最是惹不得。阿郎不知,咱们那小知州心狠手辣,年纪小小,行事老道。唯有一点,他惧内,所谓东西南北风,最难消受枕边风。”

卖汤圆色变:“这个舅兄倒摆得好大的威风。”栖州多少年没出过这等人物,以往这边开颜料铺的,没过多久就能招来贼、盗,再有钱也得缩着尾巴做人。

说书的笑道:“阿郎,剑开两边刃,咱们这地界,当官的不办事时贼凶,匪盗缩了,这些衙内贵公子又抖了起来。”

卖汤圆的给说书的煮了几个汤圆,愤恨道:“说来说去,只我等可怜。”

“何尝不是。”说书的哈哈一笑,又道,“咱们小知州的小舅子出身侯府,听闻在京中便是有名姓的纨绔子弟,长这般大,就没正经读过书,成日带着小厮儿在街头厮混,侯府也不加以管束,以至除却吃喝玩乐,那是样样不会。”

“他怎来了栖州?”

“这我便不知,这位小舅子来了栖州后照样正经事不干,只管在街集游荡,咱栖州又没好的去处,他挑不到的好玩来,只嫌无趣。”说书的摇摇头,“不过,倒没听说干过欺男霸女之事。”

卖汤圆冷笑:“纵他干了,他妹夫一袖子掩了,又有哪个晓得。”

他们说话间,一个狗腿拎了一面锣,呛呛呛地敲了几下,一条道上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要干什么。

狗腿清清喉咙,道:“尔等听好,明日,我家娘子要来普渡寺进香还愿,你们这栖州贼多无赖多,为免冲撞,明日这处净禁,你们卖水卖汤,去别处,这边不让摆。”

这话一出,好些人顿时不干了,普渡寺山门下热闹,他们在这卖百货,一日能卖得不少银钱,少了一日,亏得慌,再者,榷场近尾声,外来客返家,过后再没这么好的生意,当下有大胆的出声道:“你是王孙还是公子,你叫不摆就不摆,我们亏一日买卖,找哪个说理去?”

狗腿呸得一声,吐了唾沫:“我家郎君,虽不是王孙,却是王孙他小舅子,你们这般狗胆包天的,倒敢张口舌。”

一人怒问:“你家郎君什么名姓、?”

狗腿谄媚:“我们郎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知州的舅兄,只问你们,可有份量让你别去摆摊去?”

话音里,一个生得牛高马壮的挑夫粗声道:“纵是知州的舅兄,也没口一张就把我等赶走的道理,得拿令来,他是知州的舅兄,又不是知州的官帽官印。”

“放肆,刁民。”狗腿一蹦三尺高,指着挑夫的鼻子就骂。

挑夫却是不怕,他们这些挑夫脚力都抱成一团,还有团头领事,人多势众,也算一霸:“我便刁了,你拿我牢中去,来啊,来啊。”挑夫上前一步,将头一低,拍拍后颈,“有枷锁,架了我去。”

狗腿气弱,退后梗着脖道:“你放肆。我告诉你们,明日,整个普渡寺都不接重客你们纵来这摆摊叫卖,除却鬼,是没个喘气的来衬你们的生意。”

这下众人都吃惊,交头接耳,议论之声不绝。

狗腿顿时得意:“我们郎君慈悲心肠,提前与你们说一声,那是心疼你们来去白费功夫,你们倒好,不思感恩,倒来咄咄逼人。”

挑夫大怒:“狗胔的再敢张嘴。”

狗腿怕将起来,急忙后退,藏进几个恶奴后面。卫放也怕,对着一堆暴民,勉强挥开护卫,展开扇子,不耐道:“诶……多大点事,你们一帮子卖东卖西的,就来跳脚。你们一日能卖多少银钱,老子补与你们便是。”

众摊贩一愣,讶异问:“郎君说真说假?”

卫放一拍胸膛:“哪个与你们说假,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卫放何许人,最不差的便是黄白之物。再说了,我言出无信,不是给我妹夫脸上抹黑。你们这些挑担的,能赚几个臭味钱。卖凉浆的,你一日能卖几碗凉浆?”

“多则百碗,少则六十多碗。”卖凉浆被他吓一跳,一边哆嗦一边将一日所得翻了个倍,心下量他这等公子哥定不知真假。

果然,卫放面露鄙夷,又问:“那你一碗价几何?”

卖凉浆的曲着膝盖,犹豫了下,想伸两根,狠狠心,又加一根:“三文。”

卫放冷哼:“才三百文,值当什么……”

狗腿躲那跳脚:“郎君,听他放狗屁,一碗凉浆哪里能卖三文。”

卫放大怒:“我正经问你,你缘何骗我。”一指几个恶奴,“把他这凉浆挑子给我砸了。”

卖凉浆的腿一软,往地上一趴,声泪俱下:“郎君雅量,小的猪油蒙了心,小的凉浆一碗只卖一文钱,小人上有百岁老母,下有八个三岁小儿,养他们就跟火烧山般,蝗虫都没他们能吃。郎君啊,小人的挑子是活命的根本,砸了,小人一家十几口,只能等死心了,郎君饶命啊。”

卫放嫌他哭得腌臜:“快砸快砸,从来没个人敢欺我。”

一帮子恶奴饿虎般扑过去,几脚就将凉浆挑子的砸个稀烂,桶啊碗啊稀里哗啦一顿响,菜了一地。卖凉浆扑地上嚎啕大哭。一众摊贩脸上皆有怒意。

卫放砸爽了,扔下一块银子,一理衣襟:“我卫放行事光明磊落,一码归一码,这是与你明日出不得摊的赔偿,足有剩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