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一更】

齐府入门时, 尚如寻常院落。

可过了一道院门,内里的奢华便渐渐显露出来。

齐府已来了些宾客,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

走进之后, 有小厮上前招待,引女眷往花厅小坐。

秦晁这才想起,他原本要给她寻个婢女伺候的。

可扬水畔赴宴那日起,他便为无谓之人分心劳神, 反而忘了她的事。

秦晁心头盈入些愧疚, 捏捏她的手:“这次回去, 一定给你寻个合心意的婢子。”

明黛笑了笑:“不是要紧的事。”

她与秦晁分开走,思及齐府主母还陪着齐洪海在迎客, 遂走的慢了些。

然而,这一慢, 反叫她察觉了些异样。

每每遇到女眷, 她们必会多看她一眼, 而后聚首低语。

扬水畔的开年宴, 明黛也是备受瞩目,但两次的感觉不同。

上次,大家虽议论她,但多停留在她掩面的装扮上, 且并不认识她。

今日,远远不止这样。

直到她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果真是个妓子?还毁了容?”

“千真万确!前几日在县令夫人跟前, 她一副大杀四方的样子, 我还以为是什么天仙美人, 没想到……可真能装模作样!”

“我也记得,她特别会玩樗蒲,把把都是贵采。”

“我当是哪家的高门贵女呢, 原来是个喜好巴结高门大户的妓子!”

“呵,不知道陪了多少贵公子,才练得这样的手艺吧。”

“那又如何,陪多少贵公子,也没那香怜夫人有本事呀。如今还不是个不能见人的丑八怪?”

“那秦家郎君生的真是好看,白便宜了她。”

明黛驻足,侧首看去。

几个女眷聊得热络,见她察觉,非但不尴尬褪去,反倒大大方方的剜了她一眼。

仿佛根本不怕她会闹起来。

明黛收回目光,继续往花厅去,一路又听了许多,不止她的是非,还有秦晁的。

说他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庶子,如何忍辱负重,报仇雪恨。

说他在岐水时曾经多么风光,如何足智多谋。

他是男子,又生的俊美,女子议论他时,多会抛开是非,冲着那张脸,也要为他镀上一层光鲜的色彩。

于是,话题再转到她身上时,又多了些不忿。

无非是可惜那样相貌堂堂的郎君,因这些波折,取了个毁容的妓子。

没走两步,便真的遇上了冤家。

昔日朴素娇羞的邻家姑娘,如今粉面厚妆钗环加身,说话时眼角眉梢都是怨毒刻薄。

姚枝瞧见了明黛,眼中的讥诮与刻薄淡了些,怨毒之色倏地浓重起来。

然而,她还没机会上前来,面色忽然一白,不再是纯粹的怨毒。

明黛眼一动,看向身后。

秦晁沉着脸走来,周身都透着冷意。

走到明黛跟前,他神色稍缓,冲她笑了笑:“去外头吧,这里太吵。”

明黛想,他应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所以才过来。

然言辞之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

距离开年宴才两三日功夫,若无人刻意将她这段“身份”添油加醋传出来,岂会有今日情形?

甚至将姚枝请了来。

也不知后头还有多少针对的手段在等着。

明黛不是无胆应对。

可细细想来,她认识秦晁开始,到她假户籍的事,再到秦家,翠娘。

口舌造成的污蔑和伤害,总是从这件事后消散,又从另一件事中滋生。

任你有多巧妙的才智和招数,都化解不完。

明黛眼帘轻垂,轻轻“嗯”了一声。

秦晁见她精神不好,心知她是为那些话感到不悦,遂握紧她的手:“别怕,有我在。”

必不会叫她们欺负到你身上。

明黛目光敏锐的瞄向一旁。

仍有人在往这头看。

面纱下的唇轻轻抿住,是生气的样子。

然而,今日是齐府做宴,有事也不该在这里闹起来。

况且,今日他们口中所说的这些,并非凭空杜撰,而是……

她望向面前满腔柔情的男人。

是他亲手按在她身上的。

……

当初,她是个被秦阿公救起的黑户。

秦晁不打招呼给她按了这样的身份,又逢里正和官差找上门,情势所逼,她只能应下。

虽然应下,她还是很生气,一股融于骨中的骄傲和自尊,让她无法接受这样耻辱的身份。

可是那之后,又发生了好多事,为达目的,她甚至利用这个身份做了不少事。

她早已不是被满心自尊与骄傲支配的小娘子。

纵然今日这些闲言碎语是有备而来,她也不至于伤心难过无颜见人。

她不自卑自贱,便无人可令她低头。

可是……

直到这一刻,明黛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且不提现在才想摘掉这个身份是否可行,有多难。

单论秦晁,他会爱她、护她,在事有异常时第一时间出现,挡在她身前。

他为她一掷千金,打造华服美饰,为她置宅买奴,考虑周全。

但唯独没有为她摘掉这个本就是假的,且不光彩的身份。

不说做,他连提都没提过。

只是抱着她说,还是“月娘”这个称呼顺口些。

明黛想到了秦晁此前种种异常。

或许,她曾抚慰过他心里最大的伤痕,但在他早年那些灰暗里,一定有她不曾到过的领域。

……

秦晁再不让她乱走,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明黛没有再听到不好的话。

待到入席时,宽敞精致的厅内,食案整齐罗列,旁边丝竹歌舞齐备。

齐洪海的热情邀请,男人们纷纷抱拳作请,携女眷落座。

刚一坐下,明黛微微蹙眉,望向齐洪海左手边的位置,不期然迎上一双冷眸。

男人盘膝而坐,身姿笔挺端正,不怒自威。

明黛被他的眼神盯得莫名不适。

忽的,男人眼神轻动,只微微偏移,已没有再看她。

她的身边,秦晁举着酒杯,隔着几步的距离,似笑非笑的向他举杯。

景珖是今日的贵客,一举一动受人瞩目。

秦晁主动敬酒,外人看来,仿佛刚才景珖打量的是他,而不是他身边的妻子。

景珖与秦晁隔空对视,微微眯眼,勾起嘴角。

齐、解两家近来明争暗斗不休,他早已听过秦晁这号人物。

据说,他是帮着解家起势的大功臣,大仇得报后离了岐水,自立门户。

眼下,他面上笑着,眼神却又狠又冷。

景珖想,倘若条件允许,他兴许会上来一刀捅了自己。

仅因别的男人看了他的妻子。

换在从前,景珖是不理解这种行为的。

女人而已,何至于大动干戈?

但现在,他已不这么想。

心中甚至生出些微妙的惺惺相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