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 108 章

细白的手指沾起一抹晶莹的桂花油, 于指尖搓开。

明媚低头嗅了嗅指尖,香气很淡很淡,若有似无, 贵在沾染少许就能久凝不散。

她笑了一下。

花街柳巷的歌姬, 也并不都庸俗嘛, 还挺会用。

渐渐地,她笑容淡去, 将整瓶桂花油扔掉, 又把墨砚扔进水盂里。

顷刻间,浓黑的墨在水中晕成一朵朵黑色的花。

那日她写家书前,偷偷往墨里加的便是这种桂花油。

她亲手写完,将带着桂花香气的信纸封进去, 交给了他。

他离开片刻, 回来时, 指尖却沾了很淡很淡的桂花香气。

到底还是拆开了她的信啊。

她在信上只字未提自己与明黛的遭遇, 只让家人来救。

以他的性格, 若看了那信, 必该质问或是生疑不悦。

可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依旧作出温柔耐心百依百顺的姿态。

背地里,可能根本没有把那封信送出去。

她曾说, 如今能相信能依赖的只有他。

那的确是骗他的话, 可他不也没被骗吗?

而他口口声声护她、帮她, 一样是在骗她。

前一次, 若非他有意按着秦晁的事, 说一半兜一半,她也不会在气头上大意轻敌。

私营便换的事失败后,她便知道, 靠着不断试探他的底线来为自己争取机会,到头来,也只能知道他允许她知道的事,做他愿意让她做的事。

但要稳妥的带明黛回家,就必须清楚他们的情况才好动手。

她的确不了解秦晁,可她了解明黛。

所以这一次,她不是在算计秦晁,而是向明黛要一个答案。

就在今日,景珖告诉她,巧灵那条线已被发现,断了。

秦晁不仅谨慎多疑,还很会哄女人。

明黛看到他与旧爱纠缠,很是伤心,没想他三两句一哄,反倒被他哄着成了好事。

说着,他还叹了一声——秦晁样貌俊俏营生有道,明黛落难至此,怕是对他动了真心。

明媚险些听得笑出声来。

你长得也不错,比秦晁更擅营生,还阅女无数,理应更会哄啊。

你能把她哄到,我和她一起嫁给你!

不知所谓。

明媚半个字都不信。

她一直坚信,即便失去记忆,明黛依旧是那个明黛。

她笔下的画,未曾因为流落至此而失去半分气韵。

她这个人,也仍应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心中聪慧,目中明亮。

她绝不会像景珖说的那样。

但景珖的话,让明媚不得不多想一层

倘若明黛真的爱上这样一个男人,那该怎么办?

她不信明黛会眼盲心盲爱上一个糟糕的男人。

连日来种种,也多少证明了景珖有意夸大秦晁的负面,掩盖了他的正面。

可是景珖既然敢把那些过往撂出来,就不会蠢到瞎编乱造糊弄她。

流连花街柳巷,风花雪月可以是传的。

商贾庶子、入赘为婿、报复亲族,私营便换也能是捏造的?

长安高门子弟中,相貌出众,文采斐然,年轻有为者比比皆是。

饶是让明黛嫁进东宫,父亲和母亲尚有重重忧虑。

可是秦晁呢?商贾人家的庶子,行径放荡,营生之法甚至登不得台面。

他就是真心爱慕明黛又有什么用?

他会让她成为笑话,会让她遭受非议,甚至……

他根本保护不了他。

至于明黛……

她在落难时遇到了秦晁,亦忘了自己原本应该得到更好的,所以才动了心。

所以,秦晁能叫她动心,长安子弟中但凡有胜过秦晁者,一样也能叫她动心。

只有那样的男人,才不会让她成为笑柄,遭受非议,才护得住她。

只要她想起来,她就会懂得。

不是一类人,勉强在一起,只会受到更多伤害。

明媚托起腮,从窗户看向窗外,一双眼睛映着暗沉的夜色,静悄悄的湿润。

好想明黛啊。

上次见面的时候,应该再多说两句的。

去年离家的时候,母亲还在为她们做秋装。

一眨眼,又是一春。

也不知道今年开春,母亲会不会给她买最喜欢的秋香纱。

好想回家啊。

所以,她不能再等了。

如果秦晁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对付,甚至明黛对他有了感情。

那她就不能用原本的计划了。

赏夜景的少女倏地笑起来,褪去的泪在眼中留下一层薄薄的水莹,是星星点点的璀璨。

多简单,把计划反过来不就好了。

……

夜色更深时,书房的门被打开,男人披着一身夜色里的寒气走进来。

明媚还看着外头,并不看他。

他叫来热水净手,又换了一身外套,走到她身边时,在她身上披了件薄毯。

“夜里凉,窗户不要开这么大。”

明媚转过头看他一眼:“怎么聊到这么晚?”

景珖闻言便知,她不是在的等他,是在等结果。

他没有急着回答。

明媚将他扫了一眼,起身去给他到了一盏茶。

茶送到他面前,景珖受宠若惊的接过,顺手将她抱到身上。

明媚环住他的脖子,“他没答应吧?”

景珖饮水的动作一顿,随手将茶盏放到身边的席子上,回抱住她:“你怎么知道?”

明媚偏头笑道:“不是你说,他这人多疑?”

“巧灵这条线刚断,恐怕他正是警惕的时候,你这样的商场老手,从前应酬何曾这么耗时的?今日怕是出师不利,被拒了吧?”

明媚的话,竟叫景珖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心中一颤。

她不止是记得自己疯癫时与他发生的所有事。

她所有的事的记得。

那时,她还是小疯子,他对她从不设防,甚至很多机密都是当着她的面讨论。

倘若她捏着这些事来对付他,便是要他死。

不,不会。

景珖在心中暗笑自己。

她这辈子只能有他这一个男人了。

即便她心思玲珑,叫他防不胜防,但此事涉及底线,她不会的。

她不会的。

景珖抱紧她,低声道:“是,他拒绝了我的提议。”

明媚窝在他怀中,叹了一口气:“太可惜了。”

景珖早已摸清了景家那些蠹虫内鬼的算盘。

借年节的忙碌遮掩,他已暗中掌控他们与外商暗中勾结谋取暴利的所有证据。

齐洪海因为占着陵江的优势入了景珖的眼,也成为景珖一箭双雕的最佳人选。

他既要陵江的人脉,也要顺道除了景家的内鬼。

齐洪海的私运做得很大,当中甚至涉及朝廷严令禁止的药石。

这是杀头的大罪。

景家那些狗东西,一旦与齐洪海狼狈为奸,就等于葬送整个景家。

原本,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诱出齐洪海的底牌,让景家那些老东西以为自己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