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个吻。)(第2/4页)

没有家人朋友,寻不见活下来的理由,每日每夜都在得过且过,曾经无数次想过,或许死亡才是解脱。

瘦小的身影被逐渐吞噬。

然而魔气并未如期而至。

――在邪魔即将触碰他的刹那,一道剑光刺破黑夜。

不知是谁叫了声:“仙人,仙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山中之人习惯了粗茶淡饭与简朴布衣,此时骤然闪过的几道身影,却皆是锦衣系带、玉树芝兰,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绝非凡俗之人。

为首执剑的俊朗青年,正是修真界中首屈一指的剑圣谢疏。

谢镜辞指尖一动。

谢疏身旁站着个白裙子的小女孩,手里抱着与身量截然不符的长刀。

这是她。

她一辈子锦衣玉食,从没见过这般破落的山头,环顾四周,露出有些讶然的神色。

她自然也见到了躺在角落里的裴渡。

但与话本子里疗伤相助的温情戏码截然不同,谢镜辞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加逗留,倒是她身边一个医修发出惊呼:“别动,我来给你止血!”

村子里有太多伤患,比起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男孩,邪魔本身明显拥有更大的吸引力。

“这家伙比想象中更加棘手。”

谢疏道:“辞辞,当心。”

他身侧的法修笑道:“有我们在,哪能让辞辞受伤?”

谢镜辞心下酸涩,把目光转向裴渡。

那时的她生活在无数人的善意之中,角落里的男孩却孑然一身,竭力咽下一口血。

房檐罩下浓郁的影子,将他包裹大半,比起光芒万丈的修真者,裴渡黯淡到仿佛快要消失。

浮蒙山伤亡惨重,医修不可能一直陪在他身侧,迅速止血疗伤后,就匆匆赶往另一处救人。

经此大变,村落里尽是三两而行的家人朋友,裴渡勉强撑起身子,身影被火光拉长,孤零零一个,安静又寥落。

魔气四散,分化成一条条漆黑的长藤,肆无忌惮涌向路边行人。

他所在的角落极为偏僻,没受到邪祟袭击,可不知道为什么,望着不远处涌动的影子,男孩右腿向前一动。

他神色不改,平静无澜,一步步往前,靠近魔气最凶的地方。

身边是火光,暗夜,哀嚎,与绵延散开的血雾。

长藤迅捷而来,空气被穿透的时候,发出呜咽般的响声。

在沉闷空气里,忽然传来一阵清香的风。

一股猝不及防的力道将他紧紧抱住,用力一扑,两人顺势偏移,恰好避开长藤的袭击。

裴渡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露出些许惊讶与困惑。

将他扑开的女孩同样浑身是血,似是气极,咬牙切齿:“你去送死吗?白痴!”

她话音方落,迅速转身,刀光一晃,将卷土重来的长藤砍成两半。

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

当女孩一把拉过他的手,裴渡明显怔住。

他身上满是血污和泥土,污秽不堪,即便是匆匆逃离的村民,见到他都会下意识避开,不愿沾染分毫。

眼前看上去娇纵跋扈的小姑娘,却毫不犹豫握住了他的手。

也是头一回,有人愿意握住他的手。

她的声音像珠子一样往外蹦:“你爹娘在哪儿?为什么要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G,你能不能再跑快点?”

裴渡闷闷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生涩开口:“我爹娘去世了。”

谢镜辞的步伐慢了一拍。

她轻咳一声,语气是笨拙的温和:“那你别的亲人呢?”

“……没有。”

她从来不擅长应付这种小可怜,一时没了言语,直到把男孩带到安全的据点,才停下脚步回头。

裴渡本在怔怔看着她的背影,见谢镜辞转身,匆忙垂下眼睫。

“那你,”她斟酌了一下用语,似乎觉得还未出口的话不合时宜,思索一番,挠了挠头,“你把手伸出来。”

裴渡迟疑片刻,慢慢伸出手。

他手上生了冻疮,冬天会红红地发肿,此时淌着血,难看至极。

男孩的耳朵隐隐发红。

谢镜辞被吓了一跳。

其实她并没有多么好心,平日里怕脏也怕痛,要是裙子上沾了泥,能瞬间变成苦瓜脸。

但她再不解风情,也能看出眼前的人生了寻死的念头。

白团子一样的女孩低头伸手,用手帕轻轻拭去他手上的血污,指尖沾了点玉露膏,落在裴渡手上,引得后者脊背僵住。

“总之,寻死是不好的。”

她从来都不会安慰人,别别扭扭吸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虽然现在过得很苦,但咬牙挺过去,总有一天会变好。你想想,这么早就死掉,多不划算啊,要是继续活下去,你能见到许许多多的风景,吃到许许多多的美食,遇到许许多多不一样的人。”

她的指尖一动,围着伤口转了个圈:“说不定什么时候,你见到某个人,遇见某件事,会情不自禁地想: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裴渡愣愣看着她。

“大概就是这样……大概。”

谢镜辞被盯得不好意思,摸摸鼻尖:“而且我今日拼命救了你,你的这条命就有了我的一半,不要随便把它丢掉啦。”

她顿了顿,又道:“你好好在这里休息,我得去找我爹。”

她走的时候,朝他挥了挥手。

谢镜辞前往的地方火光明灭、剑光四溢,裴渡所在的据点只亮着微弱烛光,挡不住夜色四合。

他置身于黑暗,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远去,朝着光芒万丈的方向。

然后裴渡逐渐失去意识。

当男孩第二日醒来,妖邪尽退,修真者们不告而别。

他带着满身伤口爬上山顶,望着仙人离去的方向呆呆伫立许久,再恍然低头,在口袋里发现了一个小瓶。

那是一瓶丹药。

瓶身上贴着张纸条,字迹龙飞凤舞,肆意潇洒,他静静看了许久,指节用力,泛起苍白颜色。

多可悲。

他没上学堂,不认识那上面的字迹。

回忆如镜面碎裂,变成无数散落的白光。

谢镜辞再睁开双眼,眼前已是另一幅景象。

当初豆芽菜一样的男孩稍微长高了些,但仍是瘦削,加之脊背挺拔,立在原地像根竹竿。

背景不再是破败的浮蒙山,而是一座城隍庙。

此时入了夜,庙内烛光闪烁,幽寂无声,裴渡应是第一次来到此地,好奇地上下打量,坐在最里边的角落。

他的衣物干净了一些,却因长途跋涉风尘仆仆,被冷风一吹,轻咳出声。

他刚坐好,庙外便传来几道人声。

“你们知道吗?裴府要招新弟子了!听说裴风南爱惜人才,特意下了令,无论出身,谁都可以报名参与选拔――我打算去试试,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