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2/2页)

人类的身体,实际上是非常奇特的,它就好像一个经营良久的大公司,需要各个部位的通力合作,才可以让我们运行起来。如果被砍去了头颅,我们会死;如果心脏被捅穿,我们会死;如果只是破了个口,但失血过多,我们还是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仔细一想,反而是这份脆弱,让我们逃离了伦理的桎梏——如果,被砍去头颅,但我们却没有死,那会怎么样呢?

头部仍然能思考,却不再能控制身体的运行;身体没有思维能力,却可以在大地上行走。那么这个时候,到底哪个部位,才是“我”呢?

更不用提如果被砍成正正好好的两半,却依然活着的,这样令人更加纠结的问题了。

总结起来,问题就在于——人到底是什么——也就是经典的“我是谁”。

如果一个人的手断了,换上新手,腿断了,换上义肢,那么就像忒修斯之船一样,最后,这个人,还能算是最初那个他吗?

好在大脑被破坏后,人类会直接面临死亡问题,倘若连大脑都可以替换,这个问题会愈发令人纠结。

人体是没有“核心”的,任何部位的破坏都可能带来死亡。哪怕大脑是最重要的,担当着指挥官作用的部位,也并不妨碍它被关在这具躯壳里——如果把人类和大脑画上等于号,那岂不是承认了我们实际上是被关在一具身体之中的事实?

人类永远无法把自己与一个器官联系在一起,永远只能含糊地把一具完整的躯体当成自己,而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思考又是从何而来。

所以,当我看到这三具“尸体”的时候,会把它们和死亡挂上等于号。当我看到它们失去了三件器官时,自然而然地认为是有人把它们的一部分拿走了。

这是正常的人类的思维逻辑。

……可我忘记了,它们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意味着它们没有人类的“我是谁”这个问题的困扰。人类的伦理魔咒从来只针对人类,可从来没有针对外族的能力。

所以说,我的“拿走”“一部分”,甚至,“死亡”的这个观念都是不正确的,我不能用人类的逻辑去丈量一个自己不了解的种族——哪怕现在,我已经发现,对方和人类十分相似。

并不是被拿走,也许没有死亡,另一个种族,痕迹像是非常轻巧地自己掉了下来……种种证据在我的脑袋里交织繁殖,最终汇出了一个出路。

我猛得一震,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完全说得通了!

我感觉到前方的道路明亮了起来,一盏盏明灯照亮了我的思维方向。

如果,对这个种族来说,它们是有“核心”的呢?!

*

艾里是眼睛,毕非是牙齿,程成是舌头,如果对它们来说,自己就是这个部位,而其他的躯壳才是从这个部位上滋生的附带工具,那么确实就没有伦理上的烦恼了。

所以,在碰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它们才会金蝉脱壳,直接把那具不需要的身体扔掉,而自己的本体返回到安全的地方。

这么一来,我的那副白描图就完全正确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看起来确实和人类一模一样,但规划到细节时,却又比人类发达许多。

它们没有伦理烦恼,没有终极问题,如果可以不断地替换躯壳,寿命说不定可以在人类触及的范围内达到无限。

这点上,确实比拖着劳累肉体,为肉体所困的人类强多了。

所以这三具身体上的切痕才会如此干净——这根本就不是“被”脱离,而是完完全全地,自己从这个地方逃离了出去。

表面上,停留在这里的是那三“人”的完整的身体,甚至在发现缺少一些部位的时候,也会因为占比过大,被人们当成残尸。

可实际上,这剩下的部位,对它们本“人”来说,毫无意义。

不过是生出来的,便于行动的繁杂肢体罢了。

下一秒,掌声如雷。

什么?!什么东西?!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串接连不断的的掌声,它响起在平静的厕所里,显得格外诡异——而很快,我意识到,这掌声根本就不在厕所里,而在我的脑袋里。

没有回声,耳朵听不见,直接进入我脑袋里,产生被耳朵理解声音的掌声。

这把戏,我实在是太熟悉了。和“心声”的原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是世界意志。

掌声持续不断,我不确定在“它们”的文明里,掌声的意义是否和人类相同,但既然两者之间相差不多,我就当做对方是在夸奖我可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掌声戛然而止,我背后的门突然发出了唐突的“吱呀”声,仿佛是在接替掌声一般,不断地来回晃动,“吱呀吱呀”地催促着我。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一是刚才,我确定自己有好好地把门关好,且门外并没有狂风,二是……

这股气息,不像是在宿舍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又开始敲起了鼓点,背后的大门传来了我熟悉的感觉,那一刹那,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直直地向后看去。

目光所及之处,是空荡荡的房间,仅存的书柜,书桌,书椅,和奇怪的,散发着仿佛自然光的窗户。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

……这是“别墅世界”的那个书房。

那个藏着暗房的书房。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