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细碎

烟萝殿内, 四下无人,此间唯余下柳离和小瑞,而艳儿在外间烹茶。

叮铃哐啷的细碎声音传来, 两人似乎能听到水被烧得沸腾时冒出的泡泡,还有壶盖与壶身的碰撞, 清脆作响。

“孟公子和其母派来的人, 身上有特殊的记号?”

“正是。”

那晚同宁子笙说了之后,她的反应并不算大,故而柳离也没将其当作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只在得了她点头之后,闲谈时与小瑞随口聊了两句。

可小瑞听她详细讲述完之后的神色,却比想象中要严肃许多, 甚至在刚刚听到“记号”二字时,便给艳儿使了个凝重的眼色。

艳儿心领神会, 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该听的, 于是主动借着“烹茶”的名头,退避三舍。

赵小瑞沉吟半晌, 也没盘问柳离究竟是怎么得知这一消息的, 只是又惊又疑地转转眼珠子, 悄声道:

“九大人怎么说?”

“她说这是件好事,而后便……没了。”

“仅此而已?”赵小瑞似是不信,“没说点别的?”

“没。”柳离老实巴交。

赵小瑞顿了顿,随即笑着应了,也没和郡主多加赘述,只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知晓这事怎么能仅仅称作是件好事呢?!明明是天大的喜事。九大人可真能沉得住气,这都没对郡主表现出来。

但柳离还是从她下意识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怎么,这家奴身上或许有记号一事, 究竟怎么了?”

这回赵小瑞却含糊其辞了。

“也没,就……正如九大人说的那样,是件挺好的事。”

“【系统】她没说实话,显然是在说谎,建议仔细盘问。”

柳离:“你特地提醒我,是觉得我听不出来吗。 ”

“【系统】……”

于是只好委屈地闭嘴了。

赵小瑞不说,她也能隐隐感觉到此事并不如她想象中一般稀松平常。不过小瑞作为宁子笙的心腹,三缄其口一定是有原因的,所以柳离也没过多介意。

她只是将“记号”这个关键词默默在脑中重复了一遍,想着之后若是有机会,再以灵体的形式探寻一下。

说不定还能再帮上些什么。

艳儿烹茶一向动作迅速,很快就用红木盘将茶水尽数端来,呈在二人面前。

过了这么多年,柳离还是没学会如何品茶,总之瞧着那茶水还冒着滚烫的热气,便暂时没碰杯子,只是支着下巴,看小瑞一脸享受的模样,心情颇好地挂上了个微笑。

“对了,郡主。”艳儿忽道,“您什么时候回去,看看郡主娘娘。”

能让艳儿在柳离面前称之为“郡主娘娘”的,也就只有许久不见的宝安郡主了。

这话让柳离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番尴尬,也让艳儿探寻的眼神僵硬了几分。

“艳儿只是随口一提。”她轻声说,随即抬眼,生怕自己的无心之言让郡主不开心了,“艳儿知道郡主自有主张,是我一时多话了,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没有没有。”柳离勉强弯起眼睛,佯怒道:“你这是说哪里的话。不许这么小心翼翼的啊,不然我真生气了。”

艳儿这才松了口气。

宝安的存在,并不是什么不能提起的话题,只是此刻柳离却并不想去面对宝安所引申出的那些回忆。

她不是没想过回去看看宝安。

前不久,她甚至已经飘到了国公府的窗外,却得知了令她意想不到的结果。

宝安卧病在床,酣然睡着,柳离刚想要在她面前现身,便受到了系统的警告。

“【系统】宝安郡主身体孱弱,尤其心脏不好,建议离离子不要冲动,以免刺激到她。”

宝安的睡颜平静而祥和,眉宇间满是温柔,似乎在做一个很美的梦,让人不忍惊扰。

“……”柳离轻轻穿过了窗棂,来到了她的面前。

“知道我‘死’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

那样温柔爱着女儿的宝安郡主,那时一定很难过吧。

“【系统】她不知道噢。”

“不知道?”

柳离一回首,便看到了黄花梨案下,用镇纸压着的厚厚一叠信笺,被码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

纸张泛黄,足以见其时间之久,以及屋主人是如何反复抚摸、翻看它们的。

她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落款,是自己的名字;而信上的时间,竟然就在上个月。

“怎么会?!”

柳离的毛笔字勉强算得上横平竖直,但着实算不上美观。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有人想要模仿,也很难写出其特有的“神韵”来。

而这上面的字迹,却和她所差无几,以假乱真,就连本人也险些被骗过去。

灵体带来的凉风阵阵,将最上头的信笺稍稍吹开些许,露出更底下些的纸,从上月、前两月一直到去年、前年……

信中的“柳离”一直在和宝安郡主保持往来,诉说自己的近况,偶尔还向母亲撒撒娇,看样子生活得很好。

但柳离“死”了好些年,身体终日躺在暗不见天的墓穴中,这些怎么可能是出自于她之手呢?

“【系统】你猜猜看是谁做的?”

“……宁子笙。”

在国子学念书时,柳离知道自己的字写得不好看,便刻意藏着掖着,没让别人瞧见,故而知晓她字迹的人并不多。

能够熟悉到这程度,且十年如一日地做到这份上的,除了宁子笙还有谁呢。

“【系统】当时宝安郡主得知你的事后,悲痛欲绝,直到收到了信后,情绪方才日渐好转起来。”

与此同时,柳离也看到了最初的那一封信,被压在最底下。

“阿娘亲启:我还活着,各种缘由不便详说,日后会再给阿娘写信。柳离。”

由此开始,“柳离”接二连三地给宝安讲述了自己的“逃亡”——

她从太后手底下侥幸捡回一条命,现在逃离了京城,在别的地方定居下来。

至于关于如何逃脱、如何离京,宁子笙编的故事算得上巧妙,所以很轻易就将宝安瞒了过去,并没有引起她的怀疑。

柳离的视线落在了某一张纸的墨迹晕染处。

她仿佛看到了它们是如何在漫长且望不见头的岁月中,作为一股信念支撑着宝安郡主,让她笃定,自己的女儿并没有死,而是活得好好的。

同时她还看到了些别的东西。

在宁子笙构想的这十年中,柳离遇到了称心如意、愿共结白首的那一个人,两人安居乐业,做起了小生意,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自给自足,其乐融融。

她们的家中养了一条护院犬,忠心耿耿,憨厚可爱,每日见到主人归家,都会兴奋地扑上去又抱又亲。

她们还在后院里辟了一片地当做专门的花圃,种了数不清多少枝碧桃花,春夏至极,满园飘香,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