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郊区精神病院。

蒋晶隔着病房门的可视窗, 看向坐在病床上神情呆滞的女儿郭佳莹,见她时而发笑,时而悲伤, 顿时间心如刀割。

“佳佳……”

她抹着泪喊了一声。

可室内的郭佳莹根本听不到, 或者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护士安慰几句, 蒋晶把保温饭盒递给护士, 请她帮忙带进女儿病房, 好让她吃。

护士点头,扫过蒋晶的双手, 上面布满红紫的冻疮,她整个人也比上回见到时, 憔悴许多, 脸颊凹陷, 皮肤发黄,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想必是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蒋晶把保温饭盒拿给护士,就戴上袖套,匆匆走出医院, 去工作。

郭强在年前突然被捕,又面临多方起诉, 她奔波在拘留所与律师事务所,到处借钱, 谁知仍然败诉, 最后连那套洋房也被迫抵押出去。

现在郭强被判坐牢十年,等他出来,这辈子也差不多了,他们一家这些年的积蓄,却也在这短短半个月, 赔得一分不剩,甚至负债上百万。

蒋晶离开前,用嫁妆的那笔钱,为女儿缴了几年住院费与医疗费。

结束后,蒋晶开车前往中心公园。

今天中心公园有灯会,她朋友介绍她到灯会美食区摆摊,能稍微增加一点收入。

佳佳现下从滨城最好的精神病院搬离,住到郊外的精神病医院,尽管在郊外,但住院费并不低,对她而言,也是很大一笔开支。

她现在急需挣钱。

然而令她万万不料,自己会在灯会遇见那两个人。

她家现在变成这中惨状,有一半是这两人所致。

对方没有认出她。

蒋晶站在摊位后方的暗处,眼睛冷冷看着他俩。

对比她双手冻疮,满脸皲裂疼痛,被生活折磨得遍体凌伤,这两人却安然享受着优质生活,闲适地逛灯会。

这让她心底怎么平衡!

怎么平衡!

*

中心公园。

美食区。

秦宁抬眸看季应闲,对方正张目眺望湖心亭,灰蓝眼眸映着彩灯,明亮又耀眼。

他有一双格外好看的眼睛。

秦宁凝望他片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季应闲,你……”

起了话头,秦宁又突兀的顿住。

季应闲闻声转头,“怎么了?”

秦宁笑着摇头,“没什么。”

季应闲是否没有味觉,是他的私事,他或许不愿意旁人知道,自己深究,反而为难他。

季应闲看了秦宁一眼,确认他没有不舒服之类的,朝湖心亭那边一指,“去那儿看看么?”

秦宁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湖心亭周围布置着非常精致的灯饰,亭旁有一株桃树,没了枝叶,光秃秃的,但枝条上挂满红飘带和木牌。

中心公园最出名的,不是每年十五的惊艳灯会,而是让不少情侣专程跑来见证爱情的百年桃树。

据说特别灵验,情侣把名字写上木牌,用红飘带一起挂在桃枝。

滨城当地人都知道这株桃树,滨城之外的人,鲜少知道,因为太玄乎,中心公园不以桃树宣传。

秦宁转头看季应闲,没说话。

季应闲手指头一秒钟也没闲下来,挠了挠眉心,又摸了摸鼻子,眼睛时不时地偷瞄秦宁。

他既期待秦宁能和他去,又唯恐被秦宁拒绝,小心翼翼的等着回话,这短短几分钟,像是把心放在火上两面炙烤。

秦宁目光落在桃树枝头飘动的红飘带,继而扫过湖心亭周围的彩色灯饰。

他视线回拢,笑着点头,“嗯,去看看吧。”

季总心头的小鹿又开始乱撞。

他转头,注视秦宁秀气的面庞,心慌慌的“哦”了声。

两人朝湖心亭那边的拱桥走,从美食区的人堆中走出去,两人并没有发现那道冰冷的视线。

没走出百米远,有人急匆匆地追上来拦住他俩。

“两位请稍等!”

那声音喊了好几次,费力绕到两人面前。

秦宁和季应闲慢慢站定,不明所以的看着对方。

季应闲看向拦路的人,不太高兴地皱眉,怎么他和秦宁约会(不是),老有人喜欢打岔。

季总心底很不爽。

拦路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十分整洁。

他笑呵呵的说明来意,“两位,我是XX汉服店的老板,我们公司目前正在策划新款CP汉服,我看两位的外形非常优越,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做汉服模特?”

“当然,酬劳肯定会给两位行内最好的价格,绝对不会少,你们可以放心,我们是正规公司。”

这人似乎很兴奋,说话时面带红光。

他语速快,又说着地道的滨城方言,没在滨城呆个三年五载的人,压根儿听不懂他在叨念什么。

季应闲倒是听懂了,但他见湖心亭那边游客增多,眼见着桃枝没处可挂,心头急躁,火急火燎似的。

他不耐烦地拒绝,“没兴趣。”

谁知这人又说:“酬劳也是可以谈的,先生不如考虑下。”

“说了没兴趣,我们都不去,你另外再找人吧。”

季应闲也更直接的拒绝。

秦宁全程站在旁边,默然听着,并没有介入两人谈话。

季应闲两三句驳回去,牵住秦宁的手,径直绕开对方,离开原地,走出二十米,他把那人甩在身后,便不舍地松开秦宁的手。

秦宁好奇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季应闲陡然微怔,转头看秦宁,表情十分古怪。

“你听不懂?”

他问。

秦宁敏锐察觉到这句话不对劲。

他镇定自若道:“没有,只是没理解他的意思。”

季应闲却直勾勾盯着他,正色道:“他的意思是,想找我们做他公司的汉服模特。”

他用滨城话回答的。

秦宁望着季应闲,笑了笑,没有回答,只轻声“嗯”了一声,示意他明白了,接着转移话题。

“湖心亭快到了,我们现在过去正好,人也不会很多,那棵树看起来很有历史。”

季应闲直直注视他,没说话。

秦宁捏了捏耳垂,喊了声“季应闲”。

季应闲神色复杂地点了下头,说:“走吧。”

秦宁很明显在转移话题,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应闲很不理解。

秦宁更没有为此解释。

两人并肩前行,同时缄默。

季应闲余光扫过秦宁沉静的侧颜,那个奇怪的疑问盘旋心间,迟迟得不到答案。

秦宁听不懂滨城方言。

这很不正常。

秦家在滨城安家立户的时间比季家还早,秦宁自小在滨城长大,最初他们见面时,也是滨城话交流,极少用普通话。

秦宁的滨城话说得很流畅,比他的还标准。

而现在,他听不懂。

这不得不让人觉得奇怪,再仔细想,他这半年来的举止确实与从前很不一样,说话腔调更从容自信,温和又不失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