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人类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越是努力，就越能发现极限的存在。

有些人的承受能力高，或许一生都不会触碰到极限；有些人的心态却纤细像毫毛一样一碰即断。芥川龙之介显然不属于后者，他对老师的偏执给他带来了无尽的耐心，让他义无反顾、孤独又坚定的走向漫长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艰辛未来。

但是，再怎么耐心，这样遥遥无期的持续下去，也终究会触碰到崩溃的边缘。

外人眼中的芥川大老师高雅平和的日常生活，只不过是假象。

比大多数人、甚至是女性都要纤细病弱的身体，以及隐藏在衣服底下、刺眼唐突的细碎疤痕、修长的手部凝结的枪茧、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这才是芥川龙之介的真实。

不断的跳跃时空，为了寻找状况不明的恩师而前往异世界，几乎不曾休息过几次。

不是不知道休息的重要性，只是他完全不敢停下来而已。

只有掌握穿越异世界的能力的人，才能知道世界之外的景象。

异世界的数量比银河星子还要密集细碎，同一个异世界还存在着无数的时间线和时间点，打个比方，一根麻绳代表容纳所有异世界的高层空间，而数股互不相关、盘旋构成麻绳的子绳则代表着异世界，一股子绳又是由数不清的纤维构造——对应着一个世界线的无数分支。

实在是太多了。

多的数不清，多的让芥川龙之介害怕自己寿命结束都无法再回到老师所在的那个时空。

因此，无论如何都无法心安理得的去休息。

不断的使用能力，不断的在各个世界跳跃穿梭，运气好或许能够平静的在异世界等到冷却期结束，然后安全的离开，运气不好的话，则是可能被卷入糟糕的战斗当中——枪战、吃人的怪物、末世……什么样的环境都有。

芥川龙之介强吗？

当然强大。

但是人类终究只是人类而已，既然是人，就不会是无敌的。

芥川尽管依旧保持着年轻的身体，但内在的灵魂却早已历经了数倍的时间而变的千疮百孔。

人活的太久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作为短寿种，正常人类的心态是无法和长寿种相比的。

所以，江户川乱步才会惊愕的问他“真的没问题吗？”

“三十年？五十年？你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啊？不会累吗？”

当然会累，尤其是很累了，却看不到任何希望，没什么要比这个更让人痛苦了。

但是，比起自己的疲惫，芥川龙之介更加无法接受放弃这一条路。

江户川乱步有些担心的指出：

如果一直找不到怎么办？芥川，你还能够撑多久？

如果找到了，面对的却是你无法接受的结果，你又要怎么办？

你会崩溃的。

虽然有些孩子气，本质却是个好人的乱步直白到有些刺耳的劝道：你还有家人在这边吧？你要丢下他们不管吗？

芥川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

但是乱步早就知道了他的答案。

——绝对不会放弃，有些事非做不可。

江户川乱步遵守约定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除非是他敬仰的社长亲自且主动来问，但是芥川龙之介的伪装很不错，至今为止那么多年，也只有乱步能够一眼把他隐瞒的真相看出来。

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更何况他和芥川本来见面次数就不多。另外，按照福泽谕吉的性格，也不会做出探究别人隐私的事情。

所以，在芥川的印象当中，只有自家的三花猫和乱步知道一部分事实。

他掩饰的很好，至少，连朝夕相处的家人都不曾发现异常。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

太宰治想：这也越发显得芥川老师的孤独了。

太宰治，难以揣测的头脑派，探寻真相的能力虽然比不上乱步先生，但也远远超出了一般人，达到了世间罕见的水平。

武力值上不了台面，纯粹靠着聪慧的头脑和残酷的手段成为干部的前黑手党成员的他，理所当然，观察力也是数一数二的敏锐。

芥川老师不对劲。

早在两年前他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明明很少出门，但是精神状态却一直都不怎么好；身上无缘无故会有奇怪的疤痕，隔着手上的绷带和芥川老师身上薄薄一层和服能够明显感觉出来，几乎每隔一两天，有时候甚至只是几小时，他扑过去抱住芥川老师身体的手感都不对；明明不喜欢香水，有时候却会故意在身上弄一点其他的气味，目的……除了掩盖伤口的血腥味还能有什么呢？

太宰治有试过在芥川宅门口蹲一个晚上，也试过死皮赖脸的去留宿。

——从未见过芥川出门，也没有任何战斗的迹象。

芥川龙之介明明安安全全的待在家里，但细碎的伤口和疲倦的精神状态却一直都好不了。

……

芥川老师在找什么人。

时常爬窗的太宰治偶尔会刚好撞上正在写信的芥川老师，和对待其他人的成熟和稳重不一样，写信的芥川龙之介难得带上了一丝迷茫和急躁，像是在和一位值得依靠的人物倾诉一般，并且矛盾的夹杂着一丝安心。

显而易见，信的收件人，是被芥川老师无条件信赖、甚至可以说依赖的对象。

太宰治猫挠似的好奇，却从来都没能成功偷看芥川写的内容。

唯独给那个人的信件，芥川龙之介不会给任何人看——几乎是刚刚写完，就交给了罗生门吞噬，严防死守某个过激粉丝的视线。

这样的习惯持续了很多年。

但太宰却从来没见对方把信寄出去过。

为什么不寄出去？

因为没有收信地址，芥川老师想要通讯的那个人，不在芥川龙之介身边。

——那就是芥川老师正在寻找的人！

几乎是瞬间就搭上线，太宰治将芥川龙之介的异常和这个不知名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被芥川老师敬仰着、哪怕冒着生命危险，受着伤、精神疲惫也想要找到的对象。

太宰治：……

太宰治羡慕到暗戳戳咬手帕。

他立即赌气的想着那个让芥川老师这么辛苦去寻找的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一面又羡慕嫉妒恨到不行：凭什么对方就能够得到芥川老师这样的倾慕啊！

——那种家伙、那种家伙，芥川老师不要理他就好了嘛！

但是太宰治最终没有对芥川龙之介写信的行为说些什么。

因为，这是芥川老师的寄托。

正如太宰治上次的自言自语：

[救赎了无数人的芥川龙之介，又有谁能够反过来救赎他？]

我能做到吗？太宰治想，然后很快就否决了自己。

不，不可能。

太宰治无法拯救芥川龙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