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看看小爪爪

还是寒假,天黑得早,铅色的云层阴沉着酝酿了一下午,终于撑不住,细细碎碎地撒下雪粒。

安稚一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一边从包里挖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迟到了。

安稚火速点开一个猫爪图标的APP。

APP的启动页面加载出来,是一只猫的剪影,下面一行纤细流畅的字——

“云养你的毛茸茸”。

安稚已经玩这个云养宠物的APP两年了。

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今晚是九九八号直播的日子。

直播时间八点整,已经过了十分钟。

APP首页刷出来,自上而下一排直播间的动态。

有汪星人正在兢兢业业地给主人叼东西,喵星人在跨越各种障碍,两只小鹦鹉兄弟阋墙,你啄我我咬你,连小仓鼠都在表演蹬轮子,蹬了一圈又一圈。

生活不易,宠物也很努力。

安稚的手指完全没有停留,直接在搜索框里输入九九八,找到房间,点了确定。

九九八号很特殊。

它从来都不会出现在首页的直播列表上,只能靠搜索才能找到。

连线的小圈圈开始转圈时,安稚才松了一口气。

九九八号相当大牌,一周只肯直播两次,每次半小时,时间一到立刻掐断,一分钟都不肯多留。

屏幕上率先出现的是手机前置镜头拍出的安稚自己的脸。

她扎着马尾辫,围着一条大围巾,眼睛清澈如泉,黑白分明,脸颊上满满的胶原蛋白。

稚气未脱,好像一只幼兽,眼中闪动着鲜活的懵懂和莽撞。

安稚下意识地顺了顺头发。

九九八号直播间的主人有特别要求,直播连线必须是双向的,安稚的脸也会同时出现在对方的屏幕上。

安稚进入了直播间。

和九九八的大牌做派十分不搭,直播间里冷冷清清,和以往一样,只有安稚一个观众。

画面如同薄雾散去,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古代宫殿般的房间,光线明亮而温暖。

镜头正对着的是一张床,

床上铺着素色丝垫,柔软细密,两边层层帐幔曳地,外面是刻丝鸟兽纹的银白色厚缎,沉厚垂坠,里面的软纱轻薄如云,被银勾松松地挽着。

这直播现场,怎么看都有点不正经。

理论上,应该有个秀眸惺忪的古装美男子,衣冠不整,横在啵啵床上。

然而软垫上没有美男子,只有一只美男喵。

是一只颜值逆天的猫。

冰蓝的眼睛,浅粉的鼻头,一身浅灰色带黑纹的长毛又软又蓬,尤其是脖子,如同戴着一圈长毛围脖,好像打算随时去北极过冬。

脖子和肚皮和爪子却是雪白的,标准的四爪踏雪,茸毛蓬松的长尾巴悠闲地弯着。

它的姿态慵懒而优雅,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爪子,王者般半睨着眼睛,神情高冷。

它的主人是个懒人,猫的资料填得很草率:

宠物名:九九八。

性别:雄。

品种:无可奉告。

出生日期:要你管。

好像比他家宠物还傲娇。

没办法,没有名字,安稚刚开始的时候就只能叫这只美猫“九九八”。

用编号叫它,格调相当高,好像在客串越狱片里的反派看守。

于是安稚冥思苦想,亲自给它起了个亲切的昵称——

掸子。

它尾巴上的毛又厚又长,粗到一个境界,看着活脱脱就是一根怀旧复古款鸡毛掸子。

“掸子”这名字,安稚觉得又贴切,又可爱。

“掸子?掸子?”安稚轻轻叫它。

安稚早就用打工的钱大手笔氪金,开通了VIP服务,可以通过语音跟云养的宠物互动。

“掸子”听到声音,耳朵朝这个方向转了转,半天才慢悠悠偏过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镜头。

半开的眼睛湛蓝清澈,比上好的水晶还剔透。

不过一脸不爽,似乎对这个挺可爱的名字很不满意。

安稚跟它打招呼:“掸子,我今天下班晚了,你等半天了吧?”

安稚是北吴大学的学生,今年寒假没回家,一直在一家连锁炸鸡店打工,今晚交班的人来晚了,耽搁了几分钟。

“掸子”眯着眼睛看向镜头,脸上摆明写着四个字——你迟到了。

“乖,打工才能赚钱,有钱才能给你买猫粮啊。”安稚安抚它,“上次寄给你的猫粮和猫罐头你收到了吗?是我新找到的牌子,你喜欢吗?”

它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头稍微挤了一下眼睛。

安稚已经看了这么久直播,知道它什么都听得懂,这应该是喜欢的意思。

安.金主爸爸.稚调戏主播,“我都那么好送你猫粮了,给我看看你的小肚皮好不好?”

掸子没有丝毫想哄金主爸爸开心的觉悟。

它瞥了一眼镜头,明显做了个无语的表情,重新把下巴搁回爪子上,不搭理她了。

想调戏猫,就得有猫不理你的思想准备。

安稚退了一步,“好,不看小肚皮,那给我看看小爪爪总可以吧?就看一下。”

掸子动了动,终于转过头,极为勉强地伸了一下前爪。

毛茸茸的五指分开,对着镜头,出卖了它浅粉色的肉垫。

也只有一瞬而已,就又矜持地收起来了,还特意揣起来,压在胸前身子底下。

小气得不行,就给看一眼。

不过安稚已经很满足了。

爪爪绒乎乎圆滚滚,肉垫粉嫩,安稚的整颗心都融化了。

一种温暖平静的感觉丝丝缕缕地深入内心,安稚闭了闭眼睛,把意念集中在体内。

眼前出现一颗光球。

小爪爪给安稚的温暖如同一股金色的能量一般,缓缓注入光球,原本滞涩的光球渐渐旋转起来,发出明亮而温暖的光。

这光球是来自一只猫的礼物。

安稚曾经死过一次。

那是两年前,也是一个冬夜,安稚发现马路正中躺着一只黑猫,似乎受了伤,正在拖着不能动的后腿,一点点艰难地往路边挪。

那一段路的路灯偏偏坏了。

黑灯瞎火的黑马路上有一只黑猫,黑成一片,这小可怜要是不被车撞上就怪了。

安稚赶紧过去,打算把黑猫从马路上抱走。

蹲下抱猫的一瞬间,人就飞了。

一辆晚上忘了开车灯的汽车从旁边的小区无声无息地冲出来,撞飞了安稚。

安稚和猫一起飞到天上时,心想,完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并没有传说中的人生走马灯,安稚躺在马路上,浑身难受,呼吸困难,视野模糊。

模糊中,又看到了那只黑猫。

黑猫拖着受伤的腿朝她爬过来,平静地望着她,忽然从口中吐出一个核桃大的散发着晕光的金色光球。

光球飘起来,送进了安稚的嘴巴里。

那只黑猫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拖着伤腿,慢慢地消失在黑暗的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