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血脉

宗祠一向安静。

不管人多人少,不得喧哗是必备的家族规矩。

有时候,越大的震动,越是安静。

仿若此时。

明月几乎本能去看明谨的脸,却只看到了平静跟冷漠。

那是极为陌生的谢明谨。

哪怕是第一次,他们第一次见面。

她也觉得这个封困乡下多年的谢明谨是温暖的。

优雅及表里,温柔入魂骨。

可现在,她感觉不到了,只觉得冷。

“姐……你在说什么啊?我……我不明白。”明月忍不住诺诺道。

边上明黛快步抱住她,安抚她瑟瑟颤抖的身体,她在害怕。

她的胆子一向小,虽然平日里吆喝嗓门特别大。

明黛拥着明月的身体,感觉到了这骄横妹妹莫大的恐惧跟难过。

前者来自真相,后者来自……明谨的冷漠。

明黛将明月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不让她去看明谨。

她是不解的,于是她看向明谨,可出于某种隐晦的顾念,想起曾经在舟上这个冷漠的女子近乎苛刻的嘱咐,她终究没能说出口。

是否,是否……局面已到了最惨烈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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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谨不看她们,只看着丽娘,淡淡道:“说。”

丽娘不敢看明月两人,痛苦道:“我本是青楼一女子,与谢公并无肌肤之亲,从未有过。”

谢沥震惊,但好像过往的怀疑被打通了似的,跟谢隽对视一眼。

他们很久以前就纳闷,他们的大哥是一个何等冷傲无情之人,哪怕对待他的父母也是冷漠的,唯独把偏爱给了妻女,可后来他骤纳了一个青楼女子,还与之有了一双双胞儿女,奇怪的大嫂也毫无芥蒂,带他们很好,还不许谢家的人轻视苛待,谢宅内外十分震惊。

原来不是亲生的。

这就可以解释了。

可为什么呢?

谢隽沉声问了,丽娘难以启齿,谢之檩死死盯着她,但还是死拽着谢明月。

“你说。”谢之檩几乎咬牙切齿。

丽娘不敢看他们,蠕动了下嘴唇,说:“一开始,我只是在青楼之中遇险,偶然为谢夫人所救,夫人见我可怜,就将我安置在了乡下,夫人让我打理好田园,说她以后好借机来游玩,我才知道她为了恪守谢家的规矩,日常压抑,只能挑些机会放松。那时,我最先认识的是夫人,可后来,谢公偶尔也陪她来,也就认识了,但不知为何,夫人后来很少来了,当时我已有孕,谢公来找我,说夫人处境艰难,谢家内外都有人咬对她不利,他为朝廷政令得外出,哪怕谨慎安排许多护卫,也需要一个人来替她承担凶险,固然有风险,可我生下的儿女以后可以带着他谢远子女的身份,享受谢家的资源,比在乡下好得多,我当然知道其中好处巨大,也想报答夫人的救命之恩,所以我答应,后来我进了谢家,那一天,夫人特别生气,她并不知道这个计划,但谢公先斩后奏,夫人无法,无奈之下只能配合我们演了几场戏,但夫人有愧疚,待我越发好了。”

其实不是多高明的计策,只是没人会想到谢远会用。

毕竟没有几个男人会养别人的孩子,何况丽娘是青楼女子。

他是多高贵的出身,多高傲的性子,真的无人想到。

所以当年他行此举的时候,世家之内十分躁动,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怀疑过谢之檩两人真正的出身。

可现在,它被挖出来了。

谢明月呆呆的,从明黛怀里挣扎出来,似乎还难以置信,“我……我不信,哪有这么荒唐的!”

她想冲过去质问,但被谢之檩拽住了,“你干嘛,你放开我!”

谢之檩冷然一句,“这里是祠堂!”

谢明月倏然冷静下来。

是啊,如果他们是谢家儿女,就不得在祠堂喧哗,如果他们不是,那就更没有资格了。

她眼眶红了,明黛也红了眼,重新攥住她的手。

谢之檩则是压抑着,问:“有证据吗?”

丽娘低着头,十分难堪道:“当初,我从青楼出来之后没多久就发觉自己怀孕了……算算时间,便可知了。只不过,后来谢公将熟悉我的那些人给安排了,抹除了我的痕迹,此举在当时很多人看来,可能是为了掩盖我的青楼女子身份,替谢家挽回一些面子。”

可信吗?可信吗?

可这些重要吗?

血脉一说,本就没有绝对确凿的证据,可很多蛛丝马迹,不查不想的时候还好,如今细思起来,处处破绽,比如他们两姐弟,没有一处像谢远,也没有一处像谢明谨。

就好像卑贱的种子长在了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可长出来的依旧不是兰芝瑰玉。

谢之檩视线有些恍惚,却不问丽娘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不姓谢,他不是。

他不是。

似想到了什么,他看向一个人。

他看过去的时候,谢明月已经冲过去,这些年来,她一贯是微胖的,娇憨娇媚,两只肉爪子也惯常如同多年前喜欢攥明谨的袖子,缠着她,闹着她。

今天她也一样,她攥住了明谨,忍不住哭着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以前你很疼我的……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明谨看着她,却是反握著明月的一只手,将她的手从袖子上拉了下来,缓缓道:“一切的情爱憎恶都有缘由,若我能疼爱庶女,除了血缘,无第二原因。”

她拭去明月脸上流淌的泪,面上却不带任何温度。

“可若是你们连血缘都没有,如何能得我宠爱?”

如此淡,如此冷,如此远。

谢明月呆住了。

整张脸无血色。

“明谨!”明黛忍不住了,拉住明月,明月却像是破布袋一样,被她随意就拉开了,还踉跄了下,差点倒地。

林氏跟许氏忙上前拉住她。

她们惶惶不知道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有人想要帮忙劝些什么,可明谨威势太甚,而血脉一说于家族乃重中之重,少宗于此举家法,没人扛得住,众人一时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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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明月如此,一直沉默恍惚着的谢之檩难以忍受。

“你,你就这么讨厌我们吗?”

他如今已是近二十的少年人,但已然初具青年郎君的摸样,俊逸秀丽,像是被规整养护的端方文竹。

可他是冷的,谢家人都知道谢远那个被嫡姐掩盖了所有光辉的庶子是冷的。

他热的那一面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看到。

可众人不知道原来竹子热起来是这样的,如同燃烧一般,那眸子,如同烧起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