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2页)

总觉得在神圣的教学区,用带有邪念的眼神看他一眼我就会受到天谴的。

......我这样真的能告白吗?

“说到欢迎会啊……”

我感觉自己今天不在状态,也可能是今天本身就站得比较久,我现在想换个姿势,于是坐到了旁边放灭火器的红色箱上。我隔着裤子,将手放在假肢和肢体结合处,这是我找回安心感的惯用动作。

“我说点关于自己的事,可以吗?”

他问,“和欢迎会有关?”

“有点,准确的说是鼓励会之类的吧……我出事故后过了很长时间终于要重返校园,当时我还得拄着拐杖,假肢也不太熟练,我的教室在四楼,上下楼对我来说是比什么都要艰难的工作,当我好不容易走进教室,就发现大家——”我说,“就像今天一样,还在教室里拉了个彩色的横幅,写着‘欢迎回来,一枝同学’,然后为首的是班长,我知道她是个老好人,戴着眼镜扎着高马尾,她拉响了礼炮,然后将我头上的彩带摘了下来,跟我说:‘大家都很想你,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然后呢?”他津津有味的听着,“很感动?”

“不。”我用拇指和食指揪着裤子,扯出一小块褶皱,“我跑了。”

“我不能接受,我害怕,我讨厌这样大张旗鼓的将我摆在那个位置上,我需要的是‘不关心’,最好谁都别想起来我这号人物,显然这是不可能的。说起来有点像在自夸……但我高中的时候人气还挺高的,所以我的一举一动会受到关注,我早有心理准备,我以为最多只是大家看着我缓缓的、吃力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先前想的是‘如果只是这个程度的目光,我还能忍受’。”

“真是灾难啊。”用他的话说,这个程度的负面情绪用来滋生诅咒也绰绰有余。

“是啊。”我说,“说我幼稚不成熟、说我傻也好,但我那个时候就是没法忍受大家的目光啊,我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正在被人偷窥,所有的交头接耳都是在嘲笑我的不幸,每个人的嘘寒问暖都是居高临下、虚伪的……总之,我那时候完全听不进去人话。后来我死死咬着牙,好像嘴里被我要出血了,然后我努力遏制自己流泪的冲动,紧接着一句话都没说转头就跑——我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但我对残缺的身体适应的还不熟练,我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了。”

“我从还有四五个楼梯的位置摔了下去,大腿撞到了消防栓的尖角。”我指着右边大腿的某处,“没留疤,但是伤口好了之后,有一小块陷进去的印记。”

“我知道。”他说,“原来是这么来的啊。”

好吧,他知道。

他经常看到。

“所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他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我茫然的看着他:“什么?”

在这一刹那同他四目相对,小圆片墨镜盖不住他眼中的神光,普通风平浪静的海面上骤然扩散的麟麟波光。

这是一双多么想让人对他坦诚的眼睛。

“你喜欢忍着眼泪的习惯,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啊?”我立刻反驳,“不是,和那有什么关系啊。”

在我刚才说话时,他半蹲了下去,现在他又重新站直了身子,说了句:“唔——没什么,当我没说过吧。”

“说起来。”

他打开手机,然后调出后台的计时器给我看。

“——怎么样?”

……那个“看看牙印要多久消失的实验”他竟然不是说着玩的吗?

“早就消了。”我俯身将饮料瓶放到脚边,“我之前瞎说的,牙印怎么可能留一天。”事实上,几个小时就差不多没了,先前是由于我从没仔细计算过时间,所以总感觉会在身上留很久,现在看来不过是心理作用。

我解开西装外套,以及衬衣胸口的一颗扣子,将后颈的衣服往下扯了一点点。

“你看,牙印已经完全消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