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手机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停留在原地的意识还没能完全追上眼前的现实。

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赤红的风景已经深深凿入脑海之中,脑的每一片褶皱都记录进去了其痕迹。

死者清俊的面庞上最令我记忆深刻的, 是那双死后竟然注满了祥和的眼睛, 以及心满意足的笑容。

“终里——?”将我的意识从殷红的深海之中拉扯回来的,是五条悟由远及近的声音,仿佛一把结实的绳索将我拴在了现实的桩子上。

“有……”

我下意识的, 想将面前的场景拼凑成句子告诉他。

“有人……”

勃然醒悟的我,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防止自己说出不理智的、崩溃的话。在死死捂住嘴后,急促的呼吸产生的鼻息打在我捂住嘴的手掌边缘, 在这个空间内,只有我的不规律的呼吸声。

“五条先生。”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佯装镇定的回答道:“我没事。”

“你的声音在发抖。”他说,“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只是这里稍微出了点状况。”

“——发生了什么?”

“……有人死了。”我只捡了关键说, “我晚一点再回给你。”

然后我立刻挂断了电话, 握着冰冷的手机, 我试着平稳自己紊乱的呼吸。

我怕自己再不挂掉, 会想大叫。

因为, 长谷川的尸体上嵌着的那双眼睛——

似乎一直在专注的看着我。

……

……

“你还好吗?”我感觉侧脸一热,是佐藤警官买来的罐装热饮,和她的手一起挨到了我的脸上。对于她亲密的肢体接触我则是回以一个勉强的、缺乏同等温度的微笑。

“谢谢了。”

我抿了一口, 是罐装的小豆汤, 甜味化在舌头上, 但我只感觉到了热, 却没能品尝出其中的甘美。

我说:“我没事。”

佐藤警官看了一眼我的手, 我尴尬的将手缩进袖子里。

虎口上的伤被看到了……那她应该猜到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实上, 我感到恶心极了,去旁边的厕所里呕吐了一番,催吐的时候不小心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虎口。

那一幕让我非常的不舒服。

但我清楚的意识到绝非是因为我直面死亡,也并非是血腥才是我恶心的。

使我反胃的,是长谷川的目光,好像是某种发信器一样的东西缠住了我,像在对我说“终于找到你了”似的。

这种感觉也并非是恐惧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更像是黑暗中有什么冰冷无形的东西黏上了你的后背,踩在脊椎上来回徘徊,然后下一秒就会把尖锐的冰冷的锐利物刺入皮肤,细细的勾勒出伤口的形状。

这种强烈的恶心感,甚至完全压过了看到死亡现场的恶心。

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不认识这个事件中所有的受害者。希望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小豆汤我食之无味,又不好对佐藤警官说这些看起来像神经敏感、多疑症似的充满臆想的话。

可是我转念一想,万一这件事真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不了解情况,万一出了事那就是真的白给了。

佐藤警官看出了我的顾虑,她说:“我们调查了长谷川的家庭情况,他是单亲家庭,和母亲长谷川幸子一起生活,母亲经商,因为忙着挣钱所以几乎和孩子没什么交流,她接近自己的一切所能去满足儿子在物质条件上的需求,而长谷川也用优秀的成绩来回应母亲——然而事实上,二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我让自己打气精神来,仔细聆听佐藤警官查到的信息。

“但是……长谷川幸子在半年前公司破产,还背负了巨额债务。在那之后她的行踪就变得神秘莫测了起来,就连身为儿子的长谷川翔太也经常找不到她,就连生活费也不给儿子半分钱。”

“等等……”我说,“但是补习班那边说长谷川翔太一直有缴纳高额的学费,这笔费用是怎么来的?”

佐藤警官脸上露出微妙的神情,她说:“简单的说,是长谷川翔太自己赚的钱——通过女人。”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我蹙起眉头。

“他似乎一直在陪一些阔绰的女社长……陪她们排遣寂寞。”佐藤说到这里,口吻也变得奇怪起来,“长谷川翔太一方面靠着有钱的女社长们供养生活,另一方面又认为自己才貌出众,不该如此深陷泥潭。”佐藤斟酌着用词,咬着牙说:“他认为自己这样与被人驯服的动物无异,但他为了生计又不得不这么做。”

我沉默的听着。

接下来的话不出我意料——

“长此以来他的心出现了扭曲的部分,所以他盯上了宫本美香,一个听话的,容易被他驯服的女孩。”

我叹了口气,说:“通过驯服宫本美香这个过程,让长谷川找回了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是吗?”

将全身心的爱慕自己的少女作为玩弄的对象,甚至将其作为重建自己自信的垫脚石,无论从哪里看长谷川翔太都是不可原谅的——他对自己的境遇不满意绝对不是他让他合理的成为一个加害者缘由。

引导宫本美香走向死亡的,是因为对长谷川偏执的感情,那引导长谷川走向死亡的呢?

难道是终于在内外压力之下承受不住,所以选择干脆结束这一切吗?

我郁闷的喝了口小豆汤。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果然还是那个御守。

我想得出神,手机响了都没发现,直到佐藤警官敲了敲我的肩膀,提醒我:“手机一直在响,不接吗?”

“完全没注意到……”我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对着佐藤警官道谢。

竟然是伊地知前辈。

“前辈?”我接起电话,经过方才的一番思考过后,我如今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不那么失态了,我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伊地知前辈支支吾吾的说:“我听说你这边出了些状况……一枝小姐还好吗?”

我惊讶于他的突然问候,但一想伊地知前辈作为这次工作的小组负责人,消息整合过后自然就传到了他耳中。

不过,前辈现在应该还在外地工作吧?

“我没事。”我说,“前辈那边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

“还、还不错吧……至今为止都勉强、呃、大概还算是顺利。”

不知为何,早上还和我能流利的交谈的伊地知前辈如今说话竟是停停顿顿的,我心中古怪,但也没有细想。

“前辈现在看起来不太方便接听电话的样子。”我说,“等这边警方处理完之后我再汇报吧。”

我突然想起伊地知今天去横滨了,可能是还在忙工作,百忙之中抽空给我致电的,这么说来我也不好说太多废话叨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