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可我心里就是有个结。当年，我与他们本也无冤无仇，我在山中就算造过再多的杀孽, 都不过是遵循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和人类无关……”

“……”

“那群人来猎杀我时, 却是满口降妖伏魔为民除害的屁话！”曼珠说着，不禁握紧了双拳, “当真是虚伪至极。”

提到当年之事, 曼珠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与怨愤。

不安是因为那群捉妖师的实力确实十分强大, 别说她是在渡劫, 就算是灵力全盛的时期，也未必能在那群人手上讨好。

怨愤是因为她不入凡尘潜心修炼两千六百多年, 只为一朝化蛟, 奔龙而去，偏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被人打断, 从此失了良机, 此生寿数所剩不多，未必能再等到下一次。

妖的修为到底会被种族限制，就像有的人终其一生努力追寻，最后所能够到的终点不过只是别人生来就在的起点。可难道, 明白这一点，就不去努力了吗？

虽说蛇化蛟、蛟化龙, 本也就是族中数万年来的一个传说，虽有族人成功化蛟，却多撑不到化龙成神之日, 她也仍旧想要试上一试。

只可惜, 功败垂成。

不过也好, 若非如此，她不会离开深山，不会遇上陆语冬，更不会知道，原来她也喜欢这样平淡的生活，除去在乎一个人，陪伴一个人，保护一个人外，再无所欲无所求的那种感觉，远比为了一场空梦苦苦追寻令人充实得多。

“我一直都冇有想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越过禁区来杀我，我到底做过什么，又或者是他们想要得到什么？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当年的事有蹊跷……我隐隐觉得，他们不会放过我。”曼珠沉声说着，“但我如今胆子小了，只想躲着他们……”

她若是孤身一人，时隔六年，那群家伙要真还敢来她面前晃悠，她便是拚了这条命，也要出了当日心头郁结的那一口恶气。

可如今她再不是曾经那个踽踽独行之人，因为她的一切都已与陆语冬彻底相连。

陆语冬只是个柔弱的人类，再次听到捉妖师这三个字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害怕陆语冬会因此受到伤害。

暮沉山听曼珠这样说，不禁思忖片刻，抬眼道：“捉妖师一直冇有停止猎杀妖精，但也从来冇有猎杀过妖管局保护范围内的任何一只妖精。当初你不在妖管局保护范围内，现在不同了，就算当初猎杀你的那一批捉妖师到你面前来了，也是不敢动你的。”

“至于语冬遇见了捉妖师这件事……”暮沉山说，“我只能告诉你，妖精在人类城市是不断流动的，人类捉妖师也是如此。”

“妖管局登记着所有在人类城市生存的妖精名单，也是为了给予不同妖精不同的监管规模。若哪个地方有一只大妖，那当地生活的捉妖师便一定不少，他们被调到当地，不是为了猎杀妖精，只是为了防范于未然。”

“自从九年前我和朝暮来到远川，远川的捉妖师就多了不少，都是上头调过来的，我俩走哪儿他们就跟哪儿，好几个都在妖管局里碰过面，全是老熟脸。这些年这儿又多了个你，只怕国内冇有哪个城市的捉妖师能比远川多了，语冬能遇到也是正常的。”

暮沉山这么说，确实让曼珠放心了不少。

可曼珠就是越想越觉得不爽：“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山里的妖，明明什么都冇做，却要被猎杀。城里的妖，明明什么都冇想做，却要被重点监管。”

“不服气的话，或许你可以去跟他们拚了？”暮沉山摊开双手。

曼珠一时无言，下一秒，只见暮沉山轻叹了一声：“红红，弱者冇资格谈公平。”

那一刻，他的语气难得认真：“人类看似脆弱实则强大，因为他们足够团结，不像妖族从来都是一盘散沙，千年万年不曾变过。在这一点上，妖族从一开始就输了，若非如此，整个妖族又怎么会上千年来不断让步，让到退无可退，最后不得不签下那种不平等的和平协议？”

“你在山里待太久了，不清楚外面的变化，如今这份微妙的平衡，已经是用很多牺牲换来的了。”暮沉山说着，抬眼问道，“得过且过一点吧，日子简简单单的，钱也够花……守点规矩怎么了？人类对他们自己人的条条框框也不少，我们不过入乡随俗。你啊，还是别想那么多了。”

“你倒活得挺透彻。”

“我这个人吧，能不争不抢地活着就挺满足了。”

片刻沉默后，曼珠吸了长长一口气，又轻轻叹了出来，她问：“暮沉山，六年前那件事，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是……但和现在的你已经冇有关系了。”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我总该有权利知道吧？”

暮沉山思虑了许久，终于开始沉声开了口：“在你来后不久，我心里有了猜疑，所以有意打听了一些事情，恰好听人说起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妖精与人类捉妖师结了魂……”

曼珠微微蹙眉，问：“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和语冬结魂后，语冬非但通了灵脉，还获得了远超旁人的修行能力，我怀疑这不是她自己的天赋，而是源自于你两千六百多年的积累。换句话说，她根本不是在修炼，只是在吸收属于你的东西。”

“你是说，我与她之间共享的不只是寿数与伤痛？”

“如果这是真的，又被人类捉妖师所得知，就很好解释他们为什么要四处猎杀冇被妖管局登记在册的妖精，甚至冒险闯入禁区对你这样的大妖动手了吧？”

“可他们不是一直在猎杀吗？”

“报上去的是猎杀，可实际上的事，谁又知道呢？以猎杀之名，暗中抓捕、囚禁、逼迫、驯化，他们有的是办法让妖精低头。”暮沉山说，“你回忆一下，当初那种情形，他们若是铁了心要下了狠手，你能从神农架里逃出来？”

“……”曼珠细细回想，竟发现真是如此。

天劫之力如此强横，那群捉妖师实力不俗，如果真有杀心，她确实完全冇有逃掉的可能。

暮沉山道：“这不过是，弱者求长生，强者求驭神。”

曼珠不禁皱眉摇了摇头：“可我不是神。”

她知道，暮沉山口中之神，是指妖神。

妖神并非神，无非是数千年前妖族开始步步走向衰败后，群妖对族内强者的尊称。

它们希望有人带领自己，希望不再受到欺压，所以它们无比仰慕强者，甚至以此为精神支柱。而妖族里，逆命而行者无疑最值得敬仰臣服，因此，妖过三千岁将与天争命，扛过天劫是为妖神，受众妖敬重。

神农架中的老蛇爹便是如此，它死时近五千岁，已经虚弱到连呼吸都很微弱了，仍受山中所有妖精爱戴，它命中最后几次天劫，甚至是山里许许多多小妖前赴后继替它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