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40

胡籁有时心急, 但进退有度,行动上从来得体从容。

就像前些日子叫沈证影的名字,得她允许之后便不再用名字称呼;上午在海洋馆牵住沈证影的手, 停好车后, 有大把机会继续牵手,她不会刻意去牵。换作旁人,缠绵的亲吻过后一定会时时邀吻, 可她看出沈证影的犹豫, 即便心生渴望,亦不会去做。

同为女人,设身处地想一想, 她不喜对方心急火燎,好像恋爱只为脱光上床,十分无趣, 这一次她宁可节奏步调慢一些。

哪怕沈证影时不时流露出实在不行就从了她的心思。

比起依从她的诱惑,胡籁更喜欢沈证影无法抗拒她本身的魅力, 一边挣扎, 一边无法自拔。这是明面上的说法, 其实内心深处,一向自信的胡籁没有那么自信。

沈证影眼里时有挣扎,也有难以形容的孤寂。

她小心翼翼处理两人关系, 留给沈证影适度空间,根本的原因在于不想把年长的沈老师吓跑。

胡籁可以列举沈证影想要逃跑的诸多理由,但没有一条她能百分之百确定。

生活简单的宅女沈老师是一个谜。

胡籁不知道,她的小心细致在沈证影看来是一种狡猾,进二退一,进一退半, 永远保持适度的距离,纵容自己在一定范围内挣扎。

天长日久,谁能轻易离开。

同是女性的身份也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如果是异性,即便是金城武,沈证影不敢想象自己会昏头一样轻易上人家家里——睡午觉。她是真的想要睡午觉。

踏进胡籁家门,一室清香,餐桌的花瓶里换上了俗称夜来香的晚香玉。安逸舒适扑面而来,骤然清空沈证影所有的不乐意。

换好衣服,喝过热水,跟胡籁走进卧室,沈证影由衷感叹:“其实你这人挺坏的。”

胡籁听懂了她的若有所指,打开空调,将床上的玩偶丢到飘窗上,拉开一层薄被,拍拍床说:“我只是最大程度减少你的负担,怎么能算是坏?对你,我没有一点坏心思。”

“哼,看在你没有坏心的份上……”坐到床上,立刻被温暖包围,沈证影有种得偿所愿的开心。说来也奇,无论她在家里怎么捣鼓,怎么摆放,都没法把床铺得像胡籁家那么舒适。

“如果不介意边上躺个人的话,我想在这里看书。”

明明是自己家里,自己的床,偏生说得这样客气,沈证影服了。“随你的便,你的地方。”

从外面倒了一保温杯枸杞菊花茶放在一旁,胡籁背靠床头,躺在沈证影边上,拿毯子盖住下身,没有故意钻进被窝与沈证影挤在一起,捧一本黑色封面的科幻小说——特德姜的《呼吸》。

看过电影《降临》之后,沈证影也去找来原着《你一生的故事》阅读,出色的翻译使小说看起来像念诗。作者的温柔亦跃然纸上,她很自然想到,如果预知将来的结局,自己又会如何面对每一个现在。那时她没有答案。

注视胡籁年轻认真的面孔,当初思考过的问题复现。

沈证影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绕开的结,自己是否会依然循路而行。

以欢喜?以痛苦?

出神间,被一只温暖的手盖住眼睛,“不睡觉在想什么?”

沈证影拿开她的手,撞入胡籁深蕴关心与柔情的眼波里。如果温馨可以分类,她此生第一次经历如眼前这般温馨时刻,哪怕早年恋爱结婚时也不曾有过。

忽然觉得眼热,沈证影忙说:“没什么。”

乍然展露的情绪显然无法瞒过注视她的胡籁,不知沈证影因何感伤,想来问了她也不说,于是胡籁低头亲一亲她的额头。“快睡,再不睡亲到你没法睡。”

沈证影连忙闭上眼,“胡籁,有时候看不懂你。”

“嗯,有时候我也看不懂你。不过有什么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看,总会看懂的。”

沈证影没再做声,只是从被窝里伸出手,穿过胡籁身上的毛毯,搭在她的腰间。

这一觉好眠,一直睡到下午五点,要不是梦到小时候,父母的咒骂声让人实在没法招架,沈证影还会一直睡下去。

睁开眼即是天黑,胡籁不在身侧,耳边回荡的是梦里父母恶毒的话语。

“放在农村,同性恋会被烧死,或者浸猪笼。”

“同性恋会得艾滋病,一身脓疮,跟吸毒一样。”

“你不要像那些人不学好,乱搞同性关系,给我们丢脸。”

“知道吗,同性恋是变态。会被人看不起,连带我们一起被指指点点。你记住,别学人搞这些。”

“如果你像她那样,就滚出去。我们家风正气,容不下这样的子女。”

作为教师子女,最糟糕的体验是学校里有大小事情,学生做出违反校规的事,父母总会拿出来教训子女,耳提面命,引以为戒,无论事情是否和子女相关。总之,先训一顿就对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证影和她的哥哥沈证辉就是这么被训过来的,不止贯穿整个学生生涯,乃至后头为人父母,也会经常挨训。

这时,胡籁探进头来,“醒了?”

沈证影坐起身,“几点了?”

“五点半。你这午觉睡得可真长。”胡籁打开灯,只见沈证影神情迷茫,不似一觉好眠的样子。“怎么了?做噩梦了?竟然在我床上还能做噩梦,不是该做香艳的梦么。”

沈证影笑了一下,“梦到小时候。你怎么不叫我?”

“现在不是来叫你了。晚饭我叫了外卖,起来吃么。”

“吃。”

沈证影要洗漱,胡籁给她拆了一支新牙刷,欢欢喜喜交给她,“以后来你就用这个,杯子毛巾都给你一套。诶,沈老师,你喜欢电动牙刷么。喜欢的话我给你准备一个下次来用,飞利浦的吧,跟我同款好不好?”

那语气,搞得她时不时会来跟胡籁一起住似的。

沈证影假装没听到,“晚饭吃什么?”

胡籁嗤一声笑出来,“你这转移话题的本事不怎么样啊,明明看到桌上摆着日料和寿喜锅。”

“你这假装欢喜的演技也不怎么样。”假装天真,故意试探,居心叵测。

“说明我们都是实在人,不擅长演戏。”

“呵。”

晚饭前,沈证影看了一眼手机,父母和嫂子同时发消息给她,要给她介绍对象。

这回是个秃头流亡教授,不,秃头海归教授。

难怪会梦到小时候。

“怎么?你儿子找妈妈?”

“家里人,要给我介绍对象。”

“又来?”

“嗯,又来。”

相亲的事沈证影同胡籁提过,她嫂子为主,父母为辅。她每次都表示不要,每次还来。丝毫听不进她的话,也不知道图什么。

“先吃饭再说。”给沈证影夹了两块雪花牛肉放碗里,胡籁说,“你嫂子怎么那么起劲。人家古代离异妇女住父母家,吃家里的用家里的,嫂子负责开销,才会惦记赶紧把人嫁走。你和他们远开八只脚,老惦记你做什么。不会是你嫂子暗恋你,想早点把你嫁了断了她的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