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孽徒之十九

顾淮山太了解从前的自己了。他那时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一心只想着报仇,想着只要摆脱魔后的追杀,他就能做想做的任何事情,去想去的任何地方。

正是因此,他才会向那头狼崽子提出交易。

他不敢以真身出现在池先秋面前,而狼崽子暂时也不知道池先秋有多好,只想着报仇。

一开始确实如他所料,但是等万仞宫的鬼火渐渐熄灭的时候,狼崽子的眸色也跟着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他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只有仇人,没有亲近的人,一个都没有。多年积攒的怨愤、复仇的喜悦,还有自由的快感,他不知道该同谁分享。

或许是天意把池先秋送到他面前,他犹豫的时候,让那只鹏鸟把池先秋的信送到他面前。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记挂着他,对他好的。

于是他转眼就把答应顾淮山的事情抛到脑后,来了雁回城。

实在是没有半点交易精神,反正妖魔本来就没有道德感。

可是等他找到池先秋时,池先秋已经在给那个假冒的狼崽子梳头了。

真正的狼崽子忽然就觉得池先秋好像也不是这么好了,他、他竟然连假的都看不出来!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想收我为徒!

这时他都到了眼前,与客栈就隔着一条街,偏偏池先秋也没看见他,还是那个假冒的先看见他了。

如鲠在喉,更有满腹委屈,他气得眼睛都模糊了。

两边对峙,顾淮山比他多了几百年的修行,他自然是比不过的,眼见着就要被顾淮山掀飞。

正当此时,池先秋觉着奇怪,要回头看看,顾淮山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才在池先秋身边待了不到半天,不行!

狼崽子咬着牙站在原地,下颌线绷得很紧,准备等池先秋看见他之后,就好好教训一下他,怎么能连人都认不清楚!

没等池先秋看见他,顾淮山就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

“师尊!”

池先秋被他猛地一撞,坐不稳,歪着身子靠在窗边:“你做什么?”

“师尊。”

池先秋这时才听清楚他喊的是什么,怔了怔:“哈?”

顾淮山把脸埋在他的肩窝,一刻不停地连声喊道:“师尊、师尊、师尊……”

他喊得大声,狼崽子自然也听见了,他磨了磨后槽牙,刚要上前,就被顾淮山抬掌掀到百步之外,再要近前,却是不可能了。

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池先秋抬手摸了摸那人的鬓角,支愣起狼耳朵,就听见池先秋颇显无奈的话:“……坐好,还有半边没梳好。”

他不再看,转身离开。仍是不知道该去哪里,但也不想留在雁回。

不过是个池先秋,他再找个肯收他为徒的修士,肯定不难。想来修真界的修士都是这样待徒弟的,他仔细找找,肯定能找得着,何苦贪恋这一个?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张开双翼飞离雁回,将所有的事情都抛在脑后,却在落地时,拦腰拍断一棵古树。

那头儿,小徒弟忽然喊自己“师尊”,池先秋反应过来,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眼睫颤了颤,笑着拍拍徒弟的鬓角:“乖。”

顾淮山搂着他不肯撒手,池先秋由他抱了一会儿,忽然觉着右肩上的海棠花在发烫,动作一滞,连忙把他推开:“坐好,还有半边没梳好。”

池先秋心道,是了,小徒弟也是妖魔后代,靠得近容易引得他体内的魔气躁动。前世遇见他的时候,自己已经维持体内魔气平衡了,所以当时没有什么。

现在还不行,他现在还控制不住。

他拍拍右肩,暂时安抚好魔气,加快速度帮顾淮山梳好头发,再找了个自己的玉冠给他戴上。

“好了,你自己去……”

他想把顾淮山支开,但是顾淮山好像并不想离开他,怪黏人的。

若是平时还好,但是这个时候,池先秋实在有些头疼。

正巧这时,越舟推门进来。池先秋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拉住他:“大徒弟,来,为师也给你梳头。”

顾淮山不大高兴地皱眉,池先秋把大徒弟拉过来,对小徒弟道:“你受了伤,先去睡一觉,等晚饭的时候为师再喊你起来。”

池先秋也知道他不高兴,假装没看见:“太和宗给你开的药膏你记得擦,擦了再睡,你身上的疤也太多了。”

“是。”他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给越舟腾位置。

顾淮山走后,池先秋才觉得体内躁动的魔气稍稍安静下来,他松了口气,却听见越舟道:“师尊休息吧,我下去……”

“我不是说给你梳头发吗?”池先秋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椅子上,“来吧。”

越舟坐得端正,垂下眼眸:“麻烦师尊了。”

“不麻烦。”

越舟在人前总是戴着面具,在池先秋面前,也总是穿戴整齐的。池先秋不曾刻意探求过,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做一对和和睦睦的师徒。

他又生得高,池先秋站在他身后,卸下他头顶的冠子。这个徒弟的头发倒是软,不像那匹狼一样扎手。

池先秋一边帮他梳头,一边道:“你放心,为师一向雨露均沾。”

要再收徒弟,肯定得顾及大徒弟的情绪。想当年他收顾淮山的时候,李眠云也跟他别扭了好几天。

就是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池先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绝对不会冷落你的。”

好像更怪了。

但越舟一向善解人意:“徒弟知道。”

池先秋想了想:“我好像也教不了你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说,我尽力给你弄来。”

“是。”

“你陪着我跑到关外来,一路上料理事情料理得很妥当,照顾我也很是周到。你既拜我为师,总要从我这里捞到一点好处,往后离了我,可不能总是白白给别人做事。”池先秋双手拢住他的头发,“你可记住了?”

“徒弟……记住了。”

越舟笑了一下,这也是他总觉得池先秋偏心,却从来都死心塌地的缘故。池先秋总是这样好,偶尔偏心不过是因为他不善言辞,不如顾淮山会说话讨巧。

给他也束上自己的冠子,池先秋拍拍他的肩:“行了,你也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掩上房门,池先秋爬到榻上盘腿坐好,宁心静气,尽力引导体内魔气运转,使其不至滞塞于右肩的海棠花。

及至傍晚,魔气运转了三周,他才觉得舒服一些。

而后有人忽然推开房门:“师尊,你没来喊我。”

看清楚来人之后,池先秋万分紧张,随便抓了个枕头挡在身前,一边往后退:“别别别,你先别过来。”

顾淮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池先秋绕开他,从另一边下了榻,一边走,一边喊:“越舟?越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