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赘婿和真命天子(六)(第2/3页)

我摸出早已没电的手机——这几天我根本不敢跟外界联系——插上电源,焦急地摁着开机键。手机屏幕终于亮了起来,我用颤抖的手输入开机密码,刷脸都不管用了,可能这几天酒喝多喝成猪头了,我这是强撑着要看自己的判决书。

姜菀之的微信我在离开姜家的那晚就删掉了,我不敢留,怕自己会忍不住给姜菀之发微信,过去这三年我俩每天都会互相发微信,一句情话也没聊过,都是鸡皮蒜毛的小事,我发“从公司出发说一声这边就开始蒸包子了”,她发“小白你问老头要不要吃熏鸡我路上买一只”,我发“你上星期带回来那个菠萝蜜坏了我给你扔了啊”,她发“扔吧扔吧我也不吃菠萝蜜我以为是榴莲呢”……我的最后一条微信是说“你的微信我删了领离婚证的时候你给我发短信吧”,她没有回。

金正锡倒是对我轰炸了无数微信,大骂我傻逼废物靠不住,说姜菀之找我纯属瞎了眼,赵旭祯就是个目中无人的混蛋,他要是能真心对姜菀之好,金正锡这个名字从今往后都倒过来写。我倒是不介意他骂我,赶紧打开他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是:“有些人,一旦失去了,就是一辈子。”

我心里咯噔一声,金正锡的朋友圈里多半是他跟朋友喝酒蹦迪撸串,很少这种心情文字。这话看着朴实,可越朴实越心惊。

我再看“赵旭祯敢问你哪天死”那个群里,最新的消息是一张大红色的婚礼请柬,墨笔书写着赵旭祯和姜菀之的名字。

我觉得屋外的天忽然塌了下来,雨沙沙地下,我无意识地走出诊所,走在茫茫的大雨中,拖着沉重的脚步,像是孤魂野鬼。

恢复神智的时候,我竟然已经站在了桥头小馆的招牌下,大中午的店里居然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掌柜的靠在柜台边嗑着瓜子。

时过境迁我重又变回了那个开诊所的小医生,卡里的余额都被强子赢跑了,剩下的钱也就够来一碟茴香豆、一条白丝鱼和一壶太雕,三年一循环,我富贵过,却又回到了原点。我在窗边的位置上坐下,机械地喝着酒,望着窗外雨意空疏大湖辽阔。

我的心里比那片湖还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桥头小馆,是盼着姜菀之会忽然出现?可她今晚又要当新娘子了,怎么会有时间和心情来看雨?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我是不是应该大哭一场?可我又没有眼泪。

掌柜的大概是看出我的状态不对,主动来到我面前坐下,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满堂,敬白医生一杯酒。”

我在昆山也算一号名人,他认识我并不奇怪。但掌柜的今天的举动挺奇怪,我也算店里的老客人,可除了点菜,跟他说过的话不到十句,感觉这家伙永远都在柜台上嗑瓜子,连给你上菜都懒得动腿。我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姜菀之今晚再披嫁衣的消息估计整个昆山都知道了,掌柜的想安慰我几句。

我说掌柜的我没事,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就好。赵满堂却赖着不走,说反正也没别的客人,他请我喝两杯,瞎聊。

赵满堂跟我有的没的扯了一会儿,忽然问我有没有读过刘阮遇仙的故事,这故事我还真读过,是《幽冥录》里的,说汉明帝的时候刘晨和阮肇两个人在天台山中迷路,将死的时候遇到两个“姿质绝妙”的女孩子,引他们到家中款待,莫名其妙地就有一群女子来祝贺,说开始那两个女孩的夫婿来了。他们就这么结为两对夫妇,在山里生活了半年。因为思乡心切,就跟妻子说要出山看看,妻子鼓乐相送,指点他们出山的道路,可出山一看,山外已经过去几百年了,当年的亲人早都不在了。刘晨和阮肇又想返回山中去找妻子,可他们来到溪水边却迷失了道路,惆怅地在溪水边踱步,后来那条溪就叫惆怅溪。赵满堂挑起这个话题,分明还是想跟我聊姜菀之。

我说是啊,我就是刘晨阮肇,可我不是自己想出山,我是被赶出来的。

赵满堂说:“白医生,刘阮两个人那是无路可走,才会在惆怅溪边转来转去。你可不一样,姜总人还在昆山,你真想找她,她就在那里。”

我苦笑着说:“我有资格去找她么?赵旭祯一出现,姜菀之立刻就丢下我走了,根本都不犹豫的。我连个备胎都算不上,备胎至少还会装在车轴上跑个一段路,我连这个资格都没有,结婚三年我这只备胎一直锁在后备厢里。”

赵满堂摇摇头:“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啊,你不能看她跟你说什么,要看她为你做了什么。人生苦短,每个人都只有那么几十年好活,最好的时光只会用来陪你最好的人。姜总嫁给你的时候就是她最好的时候,全昆山的男人随便她选,她就选了你。虽然我也不知道姜总看上你哪点了,但她嫁给你之后看着挺开心的,越来越像小姑娘。”

我愣了一下,想起姜菀之给我讲庭园改造图的时候眼里的光彩,真的像个捡到了糖的小姑娘。

赵满堂拍着我的肩膀说:“姑爷啊,老板再有主见,不也是你老婆么?你自己的老婆,怎么能相信别人会照顾好她呢?”

我吃了一惊说:“怎么?你也是姜菀之的人?”

赵满堂说:“我原来是这间小店的老板,但姜总几年前买下了这间店,她成了老板,但还是交给我经营。我一直懒懒散散,是因为姜总根本就不想很多人来。姑爷你没留心过么?只要你和姜总都来了,我这店里肯定没有第三个客人,那是因为我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外面了。虽然姜总没说过,但我心里猜啊,姜总买我这间店,就是为了跟你一起看下雨。”

我茫然地瞪大了眼睛,难道说早在我看姜菀之背影的那些年,姜菀之就是知道的?那么那个雨夜她也不是偶然地来到我的诊所。

赵满堂说:“姑爷,我现在还能叫你一声姑爷,可八个小时之后我就得叫赵旭祯姑爷了,八个小时里能不能逆天改命,就看你自己了。老话说人死如灯灭,这人要是死了,魂魄归地府,投胎看老天,可人但凡还有一口气在,这命就还攥在自己手里!”

我胸中气血翻涌,当场就要起身冲出去做点什么,这时候有人一挑门帘,从后厨出来了,居然是姜老爹。

按照原计划,姜老爹眼下正横渡太平洋,就算知道了消息也赶不回来。姜菀之赶着办婚礼,估计也是想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