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总是得到最好的 欲生妄,妄生执,执……

这人出现的太过突兀。

宁娇娇眨着眼看他,仍是屈膝抱腿的动作,并不起身。那男子也不在意,只是将头低得更低了些,鸦青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垂在脸侧,他的目光一直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宁娇娇。

风吹过,霜雪落在了黑衣人的肩头,他却仍维持着撑伞的动作,甚至将伞面更向宁娇娇的方向倾斜,像是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肩头落满了白雪。

黑色锦袍上的暗纹流淌着金光,暗红色的里衫更与白雪相配,整个人的打扮张扬至极,若是换个人来穿,定时要被人嘲笑,可配在黑衣人身上只让人觉得

“怎么?又呆住了?”男子曼声道,他的语调慵懒,总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滋味,“还真是个傻花仙——”

他的故意拖长的语调被宁娇娇打断,她眨了下眼:“我是不是认识你?”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宁娇娇会冒出这句话。

他想过也许宁娇娇会问自己是谁,会问自己为什么知道她是个小花仙,甚至想过也许宁娇娇会对自己的身份生疑。

唯独没料到,她竟是一语道破天机,就差直降将自己的身份点明。

黑衣人先是一怔,随后脸上的笑意越扩越大,他低低笑了一声,旋即问道:“那你可要将我脸上的面具摘下,看个清楚?”

不过短短一瞬,他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熟料,小花仙定定地看着他,几秒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黑衣人再次怔忪,心中忽得涌起一股不甘,他问道:“为何?”

“我朋友与我说过……”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趁着对方愣神的几秒,宁娇娇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袖子上沾染到的雪色。

动作果决,全然不似方才落泪时的迷茫。

“多谢公子赠我这片刻遮蔽。”宁娇娇道,“眼下雪已经小了些,我还有事要做,就不继续劳烦公子了。”

小花仙向前走去,动作轻巧至极。

拒绝他的态度,也表现得极为分明。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他看着宁娇娇向前走,始终没有回头,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茫茫人海。

在他自己都未曾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追了上去,仍是将伞撑在宁娇娇的头顶,迎着对方的目光,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姑娘要做什么事?不如带着在下一起。”

怎么会有这般无赖的人?分明刚才她已经拒绝得如此果断,对方竟然还能黏上来。

宁娇娇看着面前人,试图从他全脸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寻觅到他是在玩笑。

显然不是。

“我知道你是小花仙,我也知道今日此处有九重天上的仙君降临。”黑衣人尾调上扬,短促地笑了一下,“说起来,这仙临灯会,还是因九重天上的仙人而命名的呢!”

宁娇娇没有回头,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黑衣人也不在意,继续道:“传说,当年还不是帝君的白衣仙人曾与同伴下凡,途径融星州时,路见不平,出手帮助了被人欺凌的少年,于是便有了这‘仙临灯会’。”

平铺直叙,语调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这与宁娇娇的认知有些出入,她忍不住小声反驳:“明明是仙人降下福祉,才被称之为仙临灯会的!”

黑衣人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气音:“真是好骗的小花仙。”不等宁娇娇反驳,他又道:“起先不过是为了救人,降下福祉才是之后的顺便,可那少年仙君开始所想的,也仅仅只是为了救人。”

宁娇娇心中一刺。

仙临灯会的来源竟是如此么?

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无力之感,离渊在他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过往,都是自己触摸不到的曾经。

“那位仙君的同伴,如今有的司管丹药,有的驻守边境……”黑衣人想了想,“都在九重天上威名赫赫,唯独一位美人身亡,曾惹得如今的帝君大人好一番伤心,念念不忘。”

宁娇娇顺着他的话想到,黑衣人口中‘身亡’的人,大抵就是刚刚复活的虞央。

“……那位美人可是恋慕帝君大人已久。”黑衣人慵懒道,“听说还有一位掌管着边境之君的北海帝姬——啧,若非是绝对的信任,帝君大人又怎会让旁人管理边境?”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只不过宁娇娇听得刺耳,她硬生反驳:“自然是因为那位帝姬品行端方,能力超群,资质能够胜任。”

黑衣人扬眉:“这并不矛盾。”

“不过听起来,你与那位帝姬有些渊源?”未及宁娇娇开口,黑衣人又戏谑道,“那不如猜猜看,倘若有朝一日你与她的帝君大人对立,这位帝姬是会帮你,还是帮如今这位帝君大人?”

语气随意至极,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这话问得诛心,宁娇娇却神色不变,连脚下的脚步都未曾放慢。

早在黑衣人说起北芙时,她就开始往前快走,企图摆脱。

换句话说,宁娇娇压根没仔细听黑衣人的话,只想赶紧把这人甩开。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黑衣人偏偏就是跟准了她,并非跟得很紧,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既不冒犯,也摆脱不掉。

终于,宁娇娇忍不下去了。

“天上地下,你知道这么多。”在一家酒楼前,小花仙站定,扭头反问,“那你又是谁?”

黑衣人闻言,收起了手中的折扇,笃定道:“你不信我?”

“我为何要信你?”宁娇娇反问,她的目光坚定又明亮。

黑衣人怔了片刻,匪夷所思:“我方才说了这么多,你就一点都不信?”

他不相信。

凡是活物,皆有其欲。

欲生妄,妄生执,执若再生,便为心魔。

她心中的执念便是情,自己方才明明——

“你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你是谁。换句话而言,就算我认识你,大抵也是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

“既如此,我又为何要相信你口中的他们,却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小花仙曾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她很快清醒。

无论离渊亦或是旁人,哪怕是虞央——若是自己单凭他人三言两语便产生怀疑,又对他们是何等不公?

灯火阑珊,映照在小花仙身上,只是她眼中的光亮,却能将一切人间灯火都映衬的薄如蝉翼。

黑衣人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心中的火焰愈加燃烧得旺盛。

不甘与怨气交织,带着无法熄灭的嫉妒与从来的渴望。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人总是能得到最好的?

人人赞他,慕他,敬他,甚至如今可得赤子之心真诚以待——

却对自己弃之如履。

可自己又有那点比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