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不走,就在这里陪阿宴。……

雨水过后便是惊蛰。

万物复苏,春雷启鸣。

因着上回的事,穆染不想再节外生枝,故而也就甚少出去走动,多数时间都在自己寝殿中待着。

陛下后宫无人,先帝旁的公主不得诏又不能随意走动,故而明安殿有很长段时间都格外清净。

穆染素来不喜热闹,冷冷清清倒也习惯了。

无人时,她便时常在自己殿中煮茶。

她的母亲,当初身为宜春院戏子,除了生得好外,也就只有一手煮茶的功夫拿得出手了。

母亲尚在时,穆染便日日见对方坐在寝殿中,纤弱的指尖拿着唯独的一把单耳壶,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烧水,烫器,投茶,洗茶,斟茶。

一套动作被她练得行云流水,指尖翻飞时如同轻灵舞姬翩然起舞。

那时的母亲时常说,先帝后宫之中嫔妃众多,可煮茶功夫能越过她的,没有一人。

穆染还记得,对方说这话时,终年无神的双目中莫名闪耀着星辉,那是她对自己技艺的自信。

只可惜,即便她年年练,日日练,将煮茶的技艺练得出神入化,那也只是微末的小把戏。

就连尚食局的小女史都瞧不上这点子手艺,因为拿不出手。

琵琶、瑶琴好歹还能听个响儿,茶艺能做什么?

瞧着解闷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而穆染的母亲,原本就是下九流的戏子,容貌才情都算不得出挑,唯一能比得过旁人的也就那一手煮茶的功夫。

许是因着自知比不得旁人,故而她才跟魔障了般地将将这茶艺瞧得格外重要,不仅自己练,还要穆染同她一起学。

穆染虽自幼性子冷了些,可对自己这个母亲却十分顺从,向来是对方说什么,她便跟着做。

因而母亲还在的那几年,她跟着对方日日练,竟也青出于蓝。

而比起自己母亲只把这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穆染则是在耳濡目染之下,真的喜欢上了饮茶。

除去独自生存的那六年,现在的穆染经常自己一个人在寝殿内,自己给自己煮茶喝。

和她的母亲不同。

她煮茶只为了自己,从没想着讨好任何人。

穆宴尚是储君时便总喜欢在她身边待着,如今虽然继位,不能再像当初一样日日来她这里,可这明安殿的寝殿他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夜夜前来。

有穆宴在,穆染时常整个人都是压抑的。

唯有独自一人,面对着这些不会说话的茶器时,她才能感觉到一些安宁。

穆宴知道她这一手精妙绝伦的煮茶手艺,只是甚少有机会见识。

穆染不愿为他煮茶,他便也不勉强。

因为对她,穆宴总有无限的耐心。

这日,穆染照例叫千月将煮茶的器具在宴厅中摆好,自己则折返身回寝殿,打算换一身窄袖上襦。

不怎么出明安殿这些日子,她除了一人待着,那百纳国的小翁主也偶尔会来同她说话。

褚师黛年纪小,性子又活泼爽利,整个人身上年轻的气息莫名地让穆染觉得舒服,因而甚少同旁人交谈的她,倒是对这小翁主颇有几分好感。

上回褚师黛来时穆染恰好煮完茶,当见到千月同小宫娥将茶器收走时,她便一直缠着穆染,说自己也想喝她泡的茶。

但穆染这人有个习惯。

一日只会碰一次那些茶具。

一旦收了便只等第二日。

而那小翁主也不能日日都来明安殿。

毕竟身上旨意,长公主身子弱,不适合时常见客,她偶尔来可以,来得次数多了,便会被人拦在殿外。

这其中的缘由,小翁主不知道,可穆染却十分清楚。

身子弱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罢了。

穆染若真个身子弱,当初杜御女去世后,她便也就早早跟着去了,又如何等得到被穆宴救下的那日?

这样说不过是处于穆宴的私心。

既然他不想让自己出去,自己便少出去,也少同旁人见面便是。

在这上面,穆染想的很明白。

当初是她自己为了母亲选择留下来,是她自己主动开口求的穆宴。

既然有求于人,就要学会顺从。

也许在面对穆宴时,她的身体会下意识地抗拒,但在这些事情上,她做的从善如流。

毕竟,如今的穆宴已经不只是当初的储君。

大魏天子,那是万人之上的存在,言谈落笔之间便是不知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穆染要维护自己的母亲的名誉,完成她的心愿,就不能和穆宴对着来。

她或许控制不了自己身体对穆宴的抵触,却能控制自己在其他时候的行为举止。

譬如穆宴说她身子不好,她便真个将自己关在明安殿,几乎不出门。

那小翁主之所以能进来,也是得了穆宴的默许。

穆染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想法,但既然他能允许褚师黛同她见面,便代表这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只要小翁主不是天天都来。

正因如此,上回小翁主离开前便同穆染约好,这回再来定要试试她煮茶的手艺。

穆染觉得不过举手之劳,便应了下来。

因而这日一早,穆染便叫人准备,自己亲自检查了遍后,方回寝殿准备换身衣物。

大袖衫袖口宽大,并不适合煮茶时穿着。

因着只是换件衣裳,穆染觉得没必要兴师动众,便将跟着来的宫娥全拦在了殿外,叫众人在外候着,自己入殿更衣。

那粉青色窄袖襦裙是早已备下的,穆染只消从架子床边的香几上将衣裳拿起换上便是。

眼下正是午后,即便殿门紧闭,殿外的光线顺着门窗也尽数透进来,显得明亮异常。

穆染到了床边就看见了那套早已放好的衣衫,因想着过会儿便是同小翁主约好的时辰,她换衣裳的动作便不由地快了些。

架子床上轻容纱的床幔此时是落下的,朦朦胧胧瞧不清里面的情况。

先前回来的急了些,穆染也就没多瞧,及至她将原先身上的衣物除去,唯余一件中单时,才忽然发觉这床幔的不对劲。

照理来说,她起身后,千月会将床幔向两边挂起,不应当是眼下这样紧闭的模样。

穆染的指尖微顿。

心中忽然闪过一些模糊的想法。

她于是伸手,想去拿那放在香几上的襦裙。

不管如何,先将外衫穿上再说。

可她的指尖刚探出去,还未碰到那襦裙,紧闭的床幔中忽地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指尖纳入掌心。

穆染整个人一惊。

正要开口时,却感觉对方手下猛地用劲,接着闭合的床幔被掀开,她整个人也落入架子床内。

被灼热坚硬的怀抱裹挟住。

落入对方怀中后的穆染整个人的反应有些迟缓。

她万万未料到,这样光天化日下,原本应当在紫宸殿的人竟出现在她的寝殿内,且无一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