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这样不累么?

景溯从雪霁院离开后, 本要回宫,但最后还是没有走。

他在不远处的一座凉亭里,背靠着亭柱, 望着眼前那栋双层楼阁。

等了一会儿, 便看到琼玉从雪霁院出来,路过亭边, 景溯将她叫住。

“琼玉。”

“……三哥哥。”

琼玉在这里看到景溯,并不意外。她知道他们的事, 也不曾对外人说起, 因为景溯会用卫临修的性命来威胁于她。

“你和她说了什么?”景溯转了转食指上的玉扳指, “关于卫临修的?”

琼玉低下头, 没有否认。

“她说了什么?”

“她问了问卫临修的近况。”琼玉说,“然后把卫临修的喜好、习惯……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我。”

事无巨细?

景溯目光冷下来, 他差点忘了,卫临修曾经是她的夫君,卫临修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她从来都是记挂在心里,分毫不差。

“她还说了别的么?”

琼玉沉默片刻, 摇摇头:“……没有了。”

“琼玉。”景溯说, “以后, 不要再自作主张到这里来。”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威压, 琼玉看了他一眼, 垂下头:“我没有把她怎么样, 来找她说说话也不行么?”

“不行。”

“你就打算这样, 让她一辈子困在这里,不见外人么?”琼玉问,“这样对她真的合适么?三哥你既然喜欢她, 就该……”

“你在胡说什么。”景溯打断了她的话,轻笑一声,“你管好卫临修便是,不要——插手孤的事情。”

琼玉听他语气不善,便收回了后面未出口的话。

她不喜欢柳凝,但在这件事上,她却还是希望景溯能放柳凝离开……一辈子被困在这里,无名无分,不见外人,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景溯见她面色有异,警告道:“你若要妨碍这件事,休怪孤不念兄妹之情。”

“……知道了。”琼玉低声应了。

“走吧,回宫。”

“三哥不留在这里?”

“不了。”景溯说。

他本来确实想再看柳凝一眼,但与琼玉说完话后,又不那么想见她了……若她此时在想着卫临修,他过去,那便是自取其辱。

琼玉迈出朝暮居的大门,回头望了眼那栋小楼,双唇轻轻抿起,最后不动声色地离开。

柳凝站在二楼,凭栏而立,目光落在宅邸外缓缓驶离的马车,直到彻底看不见时,才收了回来。

景溯又走了。

下回再见到他,又是什么时候呢?

柳凝坐回锦榻上,古瑟重新置于膝头,她凝神不语,将先前弹给景溯的那支羽鹤衔花曲,又不疾不徐地弹了一遍。

景溯近来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但朝暮居外的防卫并未撤下,她也依旧不能外出,只能日复一日地待在这里。

天气愈发寒冷,三九一过,便入了腊月,纷纷扬扬下了一场雪。

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略晚,柳凝看着雪如轻絮般落下,无声地覆在亭台楼阁的玉瓦之上,檐角边缀着的铃铛,也被雪色掩盖起来。

阿嫣看到下雪,似乎有些兴奋,穿着珊瑚红色的锦衣小袄,在雪地里滚起了小雪球。柳凝看着她玩了一会儿,然后也在她身边蹲下,将拳头大的雪球上下叠起,用红豆当作眼睛、枯枝当作双手,搭成了一只小巧可爱的雪人。

阿嫣爱不释手,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喜悦,柳凝也忍不住逸出笑意,摸了摸她发上的两只丸子。

不远处一阵“沙沙”的踏雪声传来,打断了这温馨的场景。

柳凝看到深色的蛟纹靴,在平整的雪地上踩出一连串脚印,目光慢慢往上,看到景溯青衣玉带,踏雪来到她的面前。

他肩头罩着一件水貂裘,鸦青色的绒毛簇在他的颈间下颌处,衬得他面如冠玉,一双眼睛微微垂下,与柳凝的视线对上。

景溯命婢女将阿嫣带走后,朝柳凝走近一步。

柳凝站起身,随手扫落斗篷上的雪:“殿下怎么来了?”

“今天是腊月初二。”景溯说,“你过生辰,是不是?”

柳凝一怔,随后笑了笑:“好像是今天来着。”

过生辰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自从家祸之后,生辰对柳凝来说便是可有可无:柳家虽收养了她,但总归亲疏有别;而嫁进卫府后,由仇人为她庆生的滋味,更是一言难尽。

她差点忘了自己的生辰……没想到景溯却记得。

“谢谢殿下还记挂着。”

“孤也不是刻意记住的。”景溯移开了目光,“只是偶然听人说起,这才过来瞧一眼罢了。”

他轻描淡写,柳凝却知实则他是言不由衷,却也不戳破,只是微微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临湖水榭:“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吧。”

水榭三面环湖,湖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冰,阑干上亦是积了雪,柳凝与景溯坐在石桌边,桌上摆着一只红泥火炉,炉芯燃着小火苗,正温着一壶杏花酿。

杏花酿是淡酒,不醉人,柳凝倒了一杯饮下。

她饮了一盏酒后,脸边很快泛起桃花色,淡淡的,景溯见状,伸出手指,对她比了个“三”。

“只准喝三杯。”

“殿下真是严格。”柳凝低低地笑了一声,“今天可是我生辰,难得高兴。”

“也就是看在你生辰的份上,否则一杯都不行。”景溯睨了她一眼,“你很高兴么?”

“嗯。”柳凝点点头,又饮下一杯,“其实过生辰什么的,倒是无所谓……我高兴,是因为殿下来了。”

景溯:“……”

他看着她巧笑嫣然,略微恍神,但很快将心收回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样谄媚的话,你还是省省吧。”景溯说,“光凭这,是打动不了孤的。”

“这可是真话。”柳凝弯起唇,温柔地看着他,“你找不到比这更真的了。”

十数年来,这个生辰她最高兴。卫家已倒,不必虚与委蛇,不必强颜欢笑,憎恨厌恶的人都不在眼前。

至于身边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算不算喜欢。

但一定是不讨厌的。

他知道她的过去,见证了她对卫家的复仇,陪伴她到了现在——没有人还会像景溯这样了解她,也没有人会像景溯这样,用心记挂着她的生辰日。

柳凝看着他的侧脸,有一种他们认识了很久的感觉,然而事实上,距他们初识,只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多么奇妙。

景溯只许她饮三杯,她把最后一杯喝完,玉盏倒扣在桌上,头偏了偏,发间簪着的环佩步摇轻撞,叮咚作响。

“殿下……”饮了酒后,柳凝的声音微哑,“殿下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景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你的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