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总不至于寂寞

柳凝没有多余的时间伤感, 景溯的伤势还等着她来处理。

她匆匆回了藏身的山洞。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柳凝先简单收集木材,点了一捧火, 忽明忽灭的光映照着整个山洞, 亦衬得景溯的脸色苍白如雪。

他陷入昏迷里,毫无知觉。

柳凝将他身上罩着的外衫移开, 看到他肩头横穿着的羽箭,箭矢已被她砍去, 如今只剩一根光秃秃的箭杆, 陷在他的血肉里。

她提了一口气, 手伸到景溯背后, 握住露在外面的羽箭,慢慢地往外抽。

景溯伤口渗血本不多, 然而将羽箭□□后便开始血流如注,柳凝手上沾了血,看到鲜红一片, 脸色发白,手有些抖, 最终闭上了眼。

她还记得景溯伤口的位置, 闭着眼摸索着将药上好, 然后从自己中衣袖边撕下长长一条, 作为临时的药纱替他包扎起来。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 当柳凝终于舒了一口气, 将伤药悉数收起时,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柳凝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糕点,慢慢咀嚼。

他们本来是打算驾车回景溯私宅,谁知半途遭追兵追击, 马偏了方向,竟拐到了这一片山林中来。

如今再想回去,却是做不到了。若沿途返回,极可能会遇上顾曦的人,他们兄妹情义已短,恐怕不能再如此这般全身而退。

何况,景溯伤得还那样重。

柳凝坐在他身边,脊背依靠着石壁,影子被放大在身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昏暗里。

此时静下来,她不禁想起先前割发断义之举,微微有些失神。

身侧传来了一丝轻轻的呻/吟声,柳凝瞬间回神,侧头看去。

景溯眉头不自觉皱了皱,额上沁了细汗,似是伤口有些痛,火光融融中,他慢慢睁开了双眼。

他双眸中有些迷茫,张了张唇,发出微哑的声音。

柳凝将身边的水袋取来,替他润了润口唇。

景溯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幽深的瞳仁里映着火光,虽依旧苍白虚弱,整个人却看上去坚实而可靠,就算伤重,依然带给她些许安心感。

他慢慢将周围的环境打量了一圈,见是一个山洞,低声道:“此处应是狩山东南侧的余脉。”

柳凝点头,她自然不质疑他的推断,北梁山壑地形的舆图,想必早就印在了他脑子里。

“往回走想必会遇到顾曦的伏兵……待我休养两日,我们可以沿着山路往山南走,约摸一两日,便可抵达狩山南面的关仪镇,到了那儿以后,便可联络我的人。”

他声音虚浮,低低地咳了两声后,又道:“今日怕是要在此处将就一晚……阿凝,我外衫袖袋里有一小包驱兽粉,你将它洒在洞口周围,以防夜晚有野兽进来。”

洞里虽生了火,但保险起见,确实应当再洒些驱兽粉。

柳凝依言照办,将一包姜黄色粉末均匀地洒在洞穴周围。

洞外夜色沉沉,夜风呼啸着,黑魆魆的林木肆意摆动着,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

柳凝瞧了一眼,又重新坐回了景溯身边,此时他已经勉强撑着身坐起些,可以借着光,更清晰地看到她的脸。

他迟疑了片刻,双唇轻启:“你……哭过?”

柳凝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分明没有泪珠:“……哪有。”

“傻瓜,泪痕都没有擦干净。”景溯淡淡蹙起眉,目光里透着怜惜,“是谁欺负了你,顾曦么?”

柳凝心下叹了一声,他当时明明晕了,却好像比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轻轻一句,便能准确无误地踩在她的心事上。

她没说话,景溯右臂动了动,似是想抬起手来,替她将脸颊边的泪痕抹去,但最终却是牵动了伤口,痛得嘶了一声。

“别乱动。”柳凝说,顺便将先前的话题岔开,“也别说话,好好养伤最要紧。”

“我的伤……”

“嘘,先睡吧。”

柳凝伸手掩住了他的唇,景溯看了她半晌,最终闭上了眼睛。

山洞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火堆偶尔发出“噼里啪啦”几声,洞外隐约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似乎离他们的距离很远。

一天下来,柳凝也有些精疲力尽,她略感困顿,头一歪,靠在景溯未受伤的肩头,眯了起来。

柳凝眠浅,也不知眯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

她有些迷糊地睁开了眼,看到景溯的双唇微微翕动,似乎在低声梦呓着什么,听不清楚,凑近些,她才听明白他念叨的是什么。

是母后。

柳凝恍然,他大概是做了噩梦,梦里头见着了沈皇后。

可是景溯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比起先前的苍白,此时竟还添了几分青灰,连洞内的熊熊火光,也照不亮他的脸。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触手如炭火般,柳凝眉头一紧,从怀中取出内服的祛热药丸,用指尖碾碎,借着水喂他吃了下去。

水滴从他唇边滑下,不过好在药是喂了下去。

然而药效却并不明显,他的烧稍退下去些,却仍泛着低热,状态也不见好,眉峰间紧巴巴聚拢着,神情似是痛苦。

他断断续续的梦呓也没停,不过内容却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她的名字。

阿凝。

柳凝微怔,眉目间泛起一丝动容。

她一直知道他待她很好,是世上为数不多待她真心实意之人——却没想到,他是实打实将她放在了心里,竟同他的母后一样记挂着。

他无意识地低唤着,柳凝垂了垂眼,慢而轻地依靠在他怀里,环抱住他的腰身。

“殿下……”她顿了顿,轻声道,“子霁,我在的。”

他像是在迷梦里听到了她的回应,完好的那只手臂搂住她,像是溺水之人,抱着身边唯一的浮木。

朝暮居元夜时,他曾将表字告知于她,她只唤过那么一次,如今是第二回 。

她一直尊称他为殿下,却并不代表她忘了他的字;明明他只说过一遍,她却记到了现在,却从不说,只在此时才能温柔地唤上一句。

柳凝伸手将他额上的汗拭去,两人相拥而眠,他语声渐消,终于安静了下来,沉沉睡去。

他终于消停下来,可情况却并不容乐观。

低热一直没退,景溯昏睡了许久,当他再次睁眼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

火边有滋滋的声响传来,他循声望去,柳凝正把着根长长的树枝,上面挂了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在烤着什么。

待她听见响动,连忙起身走过来,而景溯此时才看清了那树枝上挂着的,是一条鱼。

模样惨不忍睹,半边烤成了焦炭,干巴巴缩着。

景溯从未见过这样寒碜的烤鱼,忍不住想笑,唇角刚提了一个弧度,却牵动到伤口,只好作罢。

“这个……我第一次烤,看上去不是很好。”柳凝难得有些尴尬,咳了咳,“不过把外面烤焦的部分去掉,应该还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