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白衣(第4/6页)

说完这话,她也不知怎的那样欢喜,推门就跑,像一片小白蝶一样飘进了夜色中。

四 夜明

白衣出现在了金宅楼后的一扇玻璃窗下。天气不冷,所以玻璃窗里头用机关固定住了,日夜都开着一线通风。那一线狭窄极了,大些的野猫都绝对通不过,但是对于白衣来讲,倒是足够了。牙齿咬住那枚白铜钥匙,她双手撑着窗台,心里慌得厉害。她怕这个地方,尾随了金性坚这么久,她潜入画雪斋调查的次数,一只手便数得过来,因为金性坚有个灵敏的鼻子,能够嗅出妖类的气味。但是怕也没用,自从那年在北上的客轮上发现了那一口伪装良好的玉棺之后,她接下来这几年的命运,就已经是定下来的了。

玉棺里的生灵,她认识,那生灵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虚弱,起码,可以隔着玉棺和她做秘密的交谈。她并不是侠义之士,但也决不能眼看着救命恩人这样受难。

“去吧!”她给自己鼓劲儿,“大不了就逃。逃还不会么?”

这样一想,她按着窗台便向上一跃。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白色衣裤无声无息地落下,窗前的姑娘就这么消失了。抽着鼻尖嗅了嗅,她露出原形,钻入了窗内。

原来,她是只半大不小的白老鼠。

两只小耳朵竖起来,她叼着钥匙贴了墙根,一路窸窸窣窣地向前疾行。这是午夜之后了,楼内安安静静的,想必金家的人都已经入了眠。凭着她对金宅的了解,她疾行了片刻之后便是向上一跳,倏忽之间,跳成了个赤裸裸的少女模样。无声无息地穿过走廊,她停在了幽暗深处的一扇房门前。抬手从齿间取下钥匙,她回头扫视了一圈,然后赌命似的把心一横,将那钥匙插向了锁孔。

钥匙顺顺利利地插进了锁孔。

冷汗顺着白衣的额头流了下来,她暗暗谢了菩萨佛祖和佳贝勒,然后屏住呼吸,开始转动钥匙。

她没想到转动钥匙的声音竟有这样响亮!

每一丝动作都要带出金属摩擦的噪音,在这寂静黑暗的凌晨时分,清晰得如同一个人的言语。她被这声音吓慌了,越是怕,越不敢转,越不能不转。紧紧地咬了牙关,她圆睁二目往身后看,捏着钥匙柄的右手则是杀人捅刀子一般,又惊又狠地继续转。转了一圈又一圈,锁头“咔哒”一声,打雷一样地开了。

汗水渗了满手,白衣僵硬着身体没有动,总觉得旁边楼梯上那最黑暗的拐角处,正埋伏着一双灼灼的眼睛。

“拼了!”她紧紧地一闭眼睛,然后轻轻拉开房门,一侧身走了进去。

门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

向下走过了好些级楼梯,她的赤脚落了实地。空气中有浓郁的亲切气味,是妖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只眼睛飞快地适应了这种黑暗环境。她知道金家有这么一处地下室,但今天是第一次来。匆匆扫视了室内的情景,她从一张玉石条案上扯起了一条白布单子。布单盖着一案子的笔墨纸砚碎石头,没有什么稀奇玩意儿。一边用白布单子草草裹了身体,她一边环视四周。这间屋子里没有玉棺,可是屋子角落处还有一扇小铁门。

只可惜,那门也是紧闭着的。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摸索着握住了门把手,力气很大动作很小地撼了撼。谢天谢地,这门的门轴倒是油滑的,并没有被她撼出声音来。而且,她还觉得这门很有些活动,似乎是并没有上锁。

不上锁,反倒是更让她觉出了危险。门后是个什么世界?是否藏了什么人?她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必须开门,必须要知道。

如果门后正有金性坚的眼睛在等着她,那她怎么办?

想到这里,半空中当真浮现出了金性坚的眉眼——眉毛长长的,眼睛冷冷的,不带感情,没有活气。

慌忙用力摇头驱散了这个幻想,白衣做了个深呼吸,再一次告诉自己:“拼了!”

然后她慢慢地推开了小铁门。

小铁门后头,并没有恐怖的伏兵。顺着门后的台阶走下去,她进了这地下室的地下室。

这一回,她终于又看见了那口玉棺。

这不用再去验证什么了,天下哪里还会有第二口这样的棺材?伸手叩了叩棺身,她压低声音说道:“姐姐,是我,我是小老鼠!”

玉棺之内本来含着一小团忽明忽暗的光芒,她这句话一出,那团光芒忽然大盛,竟然宛如一轮满月!白衣见了,知道棺中的姐姐正有力量,当即伸了手开始去推那棺盖——棺盖和棺材严丝合缝地契合着,非得看准关窍使出巧劲,才能将它移动分毫。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了命地去推去顶,而棺内先是寂静,慢慢的,棺内传出了似有似无的气流声,像是有风要向外涌动。本是坚不可移的棺盖忽然松动了,然而发出的轧轧之声,又几乎要活活吓死白衣。声音怎么会这么大?这简直是巨响了!双手不由自主地抖颤起来,她的耳朵动了动,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音。

“他来了!”她带了哭腔,拼了命地继续推那棺盖,“姐姐,怎么办?他来了!我,我,我推不动了,我我我我得走了——”

她这样的小兽,耳力最好,她说自己听见了,就是真的听见了。绝望地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她战战兢兢地收了手。这地下室只有一条出入的道路,金性坚若是从外面来了,她便决计无法再从里面走。忽然停下来望着玉棺,她发现那移了位的棺盖让棺材有了一道手掌宽的缝隙,而裹着光明的雾气,正从那道缝隙中缓缓地向外逸散。

与此同时,上方的房门开了。她抬头望过去,看到了一个笔直笔直的黑影。

但是她没能看到金性坚那双冷的死的眉眼。因为上方的黑影只向她轻飘飘地一挥手。

这一挥,挥出了一阵烈风,直接把她卷起来砸到了水泥墙壁上。她短促地惨叫了一声,然后在地上摔成了蜷缩着的一团。伸开的一只手下意识地乱摸起来,她想要找个缝隙空洞,让自己钻进去逃命。然而这地下室是个水泥盒子,并不给她发挥本能的机会。挣扎着抬头再去看那玉棺,她就见那棺中逸出的雾气越聚越浓,最后竟然渐渐形成了个修长的人影。

空旷的地下室里,响起了金性坚的声音:“夜明。”

雾气中发出了一声模糊而遥远的轻笑,人影则是越来越清晰。头发出来了,额头出来了,鼻梁出来了,眉眼嘴唇都出来了。一个女子从雾气中探出了她精致的头与面孔。长眉入鬓,美目流盼,那女子的眼中有璀璨星光。一个人美到这种程度,就刺眼了,就不善了。

她是金性坚的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