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石心(第3/7页)

莲玄看在眼里,真是气死了,冲到金性坚面前大嚷:“你这是在干什么?还是说你本性难移,非得回那个妖精堆里才舒服?”

金性坚听了他这句话,勃然大怒,几乎和他动了手。莲玄看到他要对自己动手,也是一阵伤悲——金性坚原本对他是多么的友爱啊!

长久的沉默过后,莲玄觉着自己的怒气平息些了,这才粗着喉咙,唤了金性坚一声:“哎!”

金性坚抬头看他:“嗯?”

莲玄说道:“我们第一次为了夜明吵架,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我那时候只当你是一时糊涂,反正连殉情的人都有呢,你为了女人发痴,也算不得太稀奇。可你发痴也该有个度,哪有一痴便是十几年的?你看看我,那时候我还是个愣头小子,如今我人过中年、都快老了!纵是对你来讲时间不值钱,可你是不是也该适可而止、不要这样没完没了的任性?”

金性坚皱起了眉头:“我比你年长得多,不许你这样对我说话!”

说完这话,他站起要要走,临走之前,他又补了一句:“你当你现在就不是愣头小子了?”

然后他走了个头也不回。莲玄扭头追望着他的背影,几乎怀疑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油盐不进,故意的不知好歹。否则自己把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他怎么能还是不懂?怎么能还是不服?

三 不速之客

金性坚承认那莲玄对自己有着一片好心,但是不知为何,毫不感动。

也不是因为他对莲玄存了多么大的芥蒂,以至于要怀恨在心——莲玄是挺讨他的厌,可还没有讨厌到让他去恨。他对莲玄是纯粹的冷漠,对方只不过是他百代生涯中的一位小小过客,如果不是莲玄跑到他面前来赖着不走,他永远不会有闲情多看对方一眼。

莲玄闯了大祸,要来避难,他大发慈悲,就让他避。慈悲发了十天整,他发不下去了。这一夜的午夜时分,他摸黑走去地下室,把莲玄堵了个正着。

莲玄也是摸着黑的,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所在乱翻乱找。金性坚无声无息地站在地下室门口,站了片刻之后,忽然伸手进去,一拍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地下室内立时有了光明,光着膀子的莲玄无处可遁,露了原形。那灯光本是暗的,莲玄周身上下就只穿了一条白布裤衩,筋肉虬结的肢体袒露出来,苍白肌肤被那灯光照得泛蓝,像个非常健美的阴司使者。

转身面对了金性坚,他有些尴尬:“你别误会,我不是要做贼。我只是想摸摸你的底——那印章,你到底找到几枚了?”

“摸我的底?”金性坚将身上的丝绸睡袍拢了一拢,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摸够了吗?”

莲玄踏着门下阶梯,向上走了几步:“你就不能实话实说、别再跟我闹别扭了吗?我又不是要害你!”

金性坚端然站着,像一尊雕像:“莲玄,你始终是不了解我。”

“我了解你什么?你亲疏不分好歹不知,你让我怎么了解你?我看你就是个石头脑袋!不止脑袋,你那心也是石头做的,不开窍,不通情!”

金性坚却是笑了一下:“你到我这里住了十天,说了千万句废话,唯独方才这一句,稍微有一点对。不过我实在是容忍不了你夜夜在我家中探险了,明天我想办法,送你离开天津卫,再奉送你一笔盘缠,够你花个三年五载。三五年内,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莲玄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嘴,然而响起来的却是小皮的惊叫声。

小皮有个青涩的嗓子,虽然论年纪已经是个大人,但一喊叫就要走腔变调,像个正变声的男孩嗓子。他那一声惊叫的刺耳程度,真可赛过驴鸣,立刻就把莲玄那未出口的话语打断了。

午夜正是金性坚刚刚入睡的时候,小皮训练有素,绝不会无故的在这时候出声。金性坚不再管莲玄,转身就要往外走,可刚走出一步,就听见小皮嗷嗷地喊叫:“巡捕怎么样?巡捕也没有大半夜闯到人家里拿贼的!再说我们公馆是什么地方?你们不知道我们先生是什么人吗……”

小皮的叫声越来越近,可见他凭着一己之力,根本抵御不住来人。陌生的声音响起来,带着蛮横的狂喜:“好哇!你们不但窝藏通缉犯,还敢公然顽抗!来啊,给我搜查!今天非把你们全抓进捕房里去不可!”

小皮吱哇乱叫,显见是已经落进了巡捕的手中。金性坚向前快走了几步,随即却是猛然转身,走向了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户。

走廊很长,巡捕们还在寻找楼内的电灯开关,而在这最后的几分钟黑暗中,他扭开窗闩向外一推,抬腿就跨过窗台跳了出去。

外头是寒冬深夜,风卷着雪,“呼”地吹起了他的睡袍下摆。他在落地之后一边疾行,一边把腰间的衣带紧了紧。前方乃是一堵矮墙,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莲玄光溜溜地紧随着自己,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不管他,径自飞身越过矮墙,进入了叶青春的地界。

叶青春虽然打着艺术家的招牌,其实干的是经商事业,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刻正是他酣睡的时刻。金性坚大踏步地走到了服装店前,伸手一掌推上了房门。

门内“咯噔”一响,是锁头自动地崩了开落了地。他收回手,两扇大门自动地分了开。他寒气凛凛地一闪身进了去,看也不看,直接找楼梯上二楼,进了叶青春的卧室。

叶青春缩在温暖的鸭绒被窝里,正做着一个美梦,然而梦中一盆冷水忽然兜头泼来,他躲闪不及,被泼了个头脸冰凉,立刻就惊得睁了眼睛。借着窗外路灯的光芒,他蒙眬发现自己眼前有一张人脸,吓得当场就要叫。

于是金性坚收回了贴在他脸上的冷手,转而用手指摁住了他的嘴唇:“嘘!是我。”

叶青春怔怔地看着他,慢慢地清醒透了:“呀,金先生?”

随即他眼珠一转,看到了金先生身后站着的大个子裸男,吓得一口气倒抽上去,险些又要叫。硬生生地把目光移回到金性坚脸上,他带着哭腔小声问道:“你知道……你身后还有个人吗?”

金性坚没心思回答这种无聊问题,只说:“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暂时不能回家。你有没有衣服,给我和他各找一身。”

叶青春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他是个鬼呢。”

叶青春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衣服。

他和金性坚没有什么同甘共苦的交情,然而很奇异的,金性坚很信任他。一边穿戴,他一边说道:“我不久留,穿好了就走。”

莲玄一边系纽扣,一边说道:“你走什么?那帮巡捕是冲着我来的,我偷偷溜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