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夜船(第2/7页)

拇指搓过手背的皮肤,他确定这手绝非假手,但是皮肤尽管柔软,骨骼关节却是僵硬,手指有伸直了的,有弯屈着的,树枝一样扎扎杈杈。

他莫名其妙,扭头去看对方:“小姐,小姐,您还好吧?”

就在这时,船舱外响起一声炸雷,走廊里的灯光骤然一闪又一灭,少年立足不稳撞向了她,把她撞得身体一歪。及肩短发顺势一甩,她在闪烁灯光中露出了惨白的脸!

面孔惨白,双眼却是血红地向上翻着,暗红血渍纵横于额头鼻梁,她微微张着嘴,吐出了青紫色的舌头来。

少年看得清楚,并且险些和她贴了个脸。一口冷气吊上去,他在几秒钟之后,才发出了第一声惨叫:“死人啦!”

他且喊且躲,而那女尸直挺挺地倒向人群之中,众人听见“死人”二字,已经怕得要命,猛地见这死人竟然扑向了自己,越发骇得大乱,有人当场昏了过去,有人踩着旁人的脚背逃避。一时间,船舱出口堆起了人山,大副见势不妙,急得带着水手连拉带拽,硬把这座人山拆了开来。

幸而在人山解体之时,风浪也平了。

走廊内的电灯尽数亮起,乘客们远远地散开来,只留那具女尸躺在地上。莲玄放下皮箱,下意识地就要走过去,可是刚迈出一步,就觉着腕子一紧,正是被金性坚攥了住。

于是他悄悄地又退回了原位,扭过头对金性坚耳语:“这女人死得不对劲。其实我在上船的时候,就感觉这船上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说不清楚。”

“有妖精?”

“我还不能确定……”

金性坚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那就不要多管闲事。”

二 嫌疑人

谁也瞧不出这女尸是怎么死的。

船上没有医生,旅客之中有个卖药的商人,算是全船人中最通医学的,自告奋勇上前查看。起初众人见这女尸吐着舌头,都认定她是被人勒死的,可据药商检查,女尸的脖子上并无勒痕,隔着衣服摸摸身体,身体的骨肉也是完完整整。药商最后断定:“我看,一定是服毒死的。不是服毒,就是生了急病。”

此言一出,人人都不信服——服毒自杀的人,还会这样摸着黑跑来集合求生吗?可若是因病而死,那就更可怕了,谁知道她得的这种急病是不是传染病?若真是传染病,那这船上的人不就都有生命危险了?

头等舱里登时人心惶惶,还是船长出面,指挥几名水手用帆布把女尸包裹起来,搬运到了上层甲板去。与此同时,大副查明了女尸的身份——她也是这船上的乘客之一,应该是姓陈,独占了走廊尽头的单人舱,但她确切的姓名与家世出身,就无处可查了。

这客轮算是比较豪华的,能够住得进头等舱的客人,必定不会贫穷。众人起初看她那死相可怖,都怀疑她是生了什么急病,及至听闻她那房间里居然既无行李也无金钱,只在床底下扔了几只首饰盒子,便又把思想转到了谋财害命这一条路上去。

本来众人怀疑她是死于传染病,便已经是人心惶惶,如今得知这船上也许藏了个杀人不见血的凶手,乘客们越发吓得周身肉紧。而乘客们怕,船长更怕,有心让轮船就近靠岸,把这疑案交给专门的警探处理,然而海上风一阵雨一阵,总不平静,轮船想进码头也不能够,只能是按照既定航线、冒险继续航行。

未等天亮,头等舱的恐慌已经传播到了二等舱三等舱。金性坚直挺挺地躺在上铺,睡了个不亦乐乎,莲玄几次三番地起身扒着床栏,想要和他说话,可是都没有机会。如此等到中午时分,莲玄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索性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哎,哎。”

金性坚翻了个身,背对了他。

莲玄伸长手臂又拍了他一下:“我说,你觉出这船上哪里不对劲了吗?”

金性坚不回答。

莲玄抽了抽鼻子:“我怎么感觉这里有股子妖气?难不成,那杀人的凶手,是个妖精?”

金性坚还是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莲玄转身坐回了下铺,自言自语道:“一万个妖精里头,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是邪的坏的,这种杀了人之后还要用尸首吓唬活人的行径,也确实是带了几分妖意。我专是为了降妖除魔而生的,遇到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坐视不管。只是此刻身边还带着一个你,是我的累赘,让我不能放开手脚大干。唉……”

说到这里,他又站了起来,去戳金性坚的后背:“哎,你饿不饿?”

金性坚一摇头。

莲玄揉了揉肚子:“那你给我乖乖地躺在这里睡觉,我出去吃个饭,马上回来!”

金性坚终于低声开了口:“不必急着回来。”

“没有关系,我身体好得很,吃石头都能消化,用不着细嚼慢咽。”

“我是嫌你聒噪,宁愿你上甲板散散步,等吃了晚饭再回来也不迟。”

莲玄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登时把脸一板:“岂有此理!我为你好,你倒烦我!”

说完这话,他推开房门,气冲冲地迈步就走。

这轮船上设有一个高级一点的餐厅,以及一间宽敞些的食堂。莲玄饿得发慌,赶去食堂一看,就见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便掉头去了餐厅,反正叶青春对金性坚出手很大方,送了一笔丰厚的盘缠,凭他单枪匹马一个人一张嘴,一路上是绝对吃不穷的。

餐厅的环境果然高雅了许多,多是一家人或者一对男女围着桌子吃喝,他这样一个光杆大汉走进来,不免引人注目。横竖他是洒脱惯了的,也不在乎,叫来侍者点了饭菜,他纵情大嚼了一场,然后拿袖子抹了抹嘴,起身就要走,还是餐厅里的伙计含笑堵到了他面前:“先生,您吃好了?”

莲玄看着伙计,愣了一秒钟,随即羞了个满脸红,连忙伸手从口袋里去掏钱:“抱歉,我是忘了,绝不是要白吃白喝——多少钱?”

话音落下,一样小东西顺着钞票落了下去,在地板上摔出“叮”的一声轻响。伙计见状,连忙弯下腰去,捡起了一样小东西送到了莲玄面前:“先生,您的东西掉了。”

然后,伙计和莲玄一起盯住了那样“小东西”。

小东西是一只钻石耳环,钻石不小,熠熠生辉,一瞧就是昂贵货色。莲玄拿着一沓钞票,只觉莫名其妙:“这不是我的东西。”

伙计依然伸手托着那枚小耳环:“可我看它确实是从您手中掉下来的,您再认认,也许是您太太的物品呢。”

莲玄嗤之以鼻:“不可能!我光棍一条,根本没太太!”

伙计听了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手,微笑道:“那我就把它送到失物领取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