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手术前一天, 乔苑林以为会像开学前一天的心情,然而他出奇的平和,如同假期里某个悠闲的日子。

病房积攒了太多水果零食, 他挑拣了一大袋, 给各病房送了些。昨晚急诊接待的患者是个少年, 十五六岁,礼貌地对他说“谢谢哥哥”。

他给护理站也拿了好些,护士们和住院医生不肯收,因为医院有规定。他考虑到了, 就说是梁承送的,同事之间没那么多规矩。

门诊大楼经过一上午打仗般的忙碌, 中午稍有闲暇, 其他人都去食堂了,梁承在办公室还没走。

有人敲门,他道:“进来吧。”

乔苑林气喘吁吁地露面, 穿着病号服,扛着双肩包,搞得梁承心头一惊,以为他要离院出走。

包里全是吃的,背着省力气, 乔苑林“哗啦”倒在门口放信件的桌上, 说:“哥,你给同事们分一分。”

小胡医生拎着外卖进来,直接拿了个大芒果:“那我不客气啦,小乔吃了吗?”

“还没呢。”家里来人送饭,乔苑林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等梁承一起回去。

小胡医生关心道:“小乔,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乔苑林说:“挺好的。”

小胡医生:“明天上午手术,甭担心,放轻松。”

乔苑林笑着问:“你参与吗?”

“必须的。”小胡医生逗他,“我可是金牌特助,是吧梁哥?”

梁承不置可否,关闭电脑,起身说:“那明天他要是紧张,你就在手术台上陪他聊天。”

“没问题。”小胡医生一顿,“聊天?你是不是看不起麻醉师?”

梁承一手拎包一手捉着乔苑林的胳膊,回到病房,乔文渊已经到了,他没让别人过来,反正明天肯定是要来的。

乔苑林几乎没吃,眯了一觉,下午还有两项检查要做。

这段时间配合治疗,水电解质紊乱和心律问题得到控制,血管循环也比较稳定,总之他做好了手术的准备。

晚上乔文渊留下陪护,梁承被撵回家休息。熄了灯,乔苑林躺得笔直规矩,望着黑黝黝的天花板。

知道他没睡,蓦地,乔文渊问:“怕么?”

乔苑林觉得这问题相当幼稚,反问:“你说我妈在干什么?”

乔文渊都快忘记林成碧这个人了,但不难猜到:“不管干什么,肯定在惦记你。”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幻想过千百次这个场景。”乔苑林说,“我要做手术,我病危了,那样你们就会紧张我,围着我转。”

“傻小子。”乔文渊笑了一声,语气变低,“对于以前,我挺后悔的。”

乔苑林不客气道:“只后悔就完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跟我发誓。”

乔文渊问:“什么要求?”

乔苑林郑重欠身,冲着陪护床的位置说:“万一手术失败了,你不能对梁承有怨言,一丝一毫也不行。”

乔文渊愣道:“你啊……”

“你答应我!”乔苑林威逼道,“你发誓,否则……”

乔文渊说:“好,我答应,否则什么?”

乔苑林一狠心:“否则乔治天天在你床上拉屎。”

乔文渊惊得坐起来,怒道:“你不如遵循传统,让我天打雷劈算了!”

乔苑林放心地躺下去,手机振动,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来,打开微信,梁承发了一张照片给他。

是活了二十九年梁承的第一张自拍,光线不算好,但架不住人英俊,尤其心机地抱着小狗,柔和了锋利的轮廓。

乔苑林盯得发了呆,忘记回复。

梁承:睡了吗?

乔苑林:这下睡不着了。

梁承:乔治学会握手了,特可爱。

乔苑林:我连响指都会弹,你不要移情别恋啊。

梁承没再回复,心虚似的。乔苑林将照片保存相册、设置锁屏,返回微信后编辑道:浑蛋,你起码说句晚安啊。

还没按下发送,梁承发来:乔叔警告我别打扰你休息,晚安。

乔苑林扭头,陪护床上的手机亮光刚被摁灭,乔文渊翻身背过去,命令说:“睡觉。”

一夜睡得踏实,乔苑林在晨光中醒来,梁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守在床边看着他。

病房外人影幢幢,他问:“是谁啊?”

“好多人。”梁承回答,“来看你的,要大家进来么?”

乔苑林洗脸刷牙,收拾妥当,趁梁承去开门,从抽屉拿出什么握在手心里。

父母姥姥,姑姑一家,朋友,同事,陆续进来一屋子人。应小琼特意穿了一身好彩头的红色,刺眼得要命。

时间有限,不足够每个人鼓励一句,乔苑林扫过大家,尽在不言中地笑了。

短暂的探望后,梁承把他抱到转运床上。要去手术中心了,王芮之挨着床边,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他:“宝儿,姥姥就在外面等你,别害怕。”

“嗯。”乔苑林点点头,“姥姥,我好想晚屏巷子啊。”

王芮之捋顺他的头发:“等你好了,我搬回去,咱们回旗袍店。”

乔文渊与贺婕在另一边,推着床向外走,梁承落在床尾一步一步跟着。

“爸。”乔苑林叫道,迟滞数秒抿一下嘴唇,思叫道,“妈。”

贺婕怔着,仓皇思欣喜地弯下腰去:“我在,儿子,我在这儿。”

乔苑林说:“谢谢你们都陪着我。”

似乎是很长的一段路,他晃过绵延的灯光,飞掠路人嗔痴悲喜的一张张脸,到了手术中心即将与所有人分开。

他寻觅最要紧的那个,喊着:“等一下。”

梁承靠近:“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乔苑林道:“那年在宁缘街上没遇见你的话,也许我已经死了。你延续了我十一年的生命,所以不要有任何负担,无论结果怎么样,不准你怀疑自己。”

梁承曾是他的救命稻草,如今是他的主治医师,他的爱侣,可抛却一切关系,他说:“你永远是一名优秀的医生。”

梁承竭力让眉心舒展着,而额角已青筋凸显,他俯身亲吻乔苑林,低声道:“我记住了,一会儿见。”

恍若一场如常的手术,梁承照例进行术前准备和检查,脑中杂绪抛空,穿过层层隔离进入手术室。

而站上手术台的一瞬,他知道,这不一样。

安详躺着的人是乔苑林,麻醉后闭着眼睛,无影灯打开,这具躯体洁白脆弱似一片雪,触及就会消失。

可梁承必须义无反顾,沉下一口气,他在所有人的等待中宣布:“开始吧。”

暴露着的胸膛那么薄,一颗小痣嫣红,梁承爱抚过,吮吸过,此时他握着手术刀,将尖锐的刀刃抵住肌肤。

沿胸骨正中划开,他看到了乔苑林畸形的心脏。

右心室表面有病态的凹陷,梁承接着切开流出道,异常肌束造成入口狭窄,无法看见三尖瓣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