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米粒 “都是做皇帝的,这点契合还是有的。”

只听得见霉米粒在地上乱跳, 惊动人心。

另一头也有人高喊起来:“狗犊子玩意,我这袋米也是霉的!”

许多人当场便戳破了新购的米袋,无一例外,全是坏的。

灾情当前, 府衙发下救急的粮食本就不该跟百姓讨要银钱, 胡轶也是为了省去分粮过程中的诸多麻烦, 才草草定了价。

花银子也就罢了,可换来的还是霉米, 谁都气不过。

众人见御史大人高高在上, 那便是冷酷的邺京朝廷,而他们心心念念的父母官如今正处在狱中。

强压之下,惹得一阵骚动。

灾民们虽势弱, 可聚在一起便有了胆魄,有人带头扬言要让御史更换霉米,讨还个公道。

胡轶也没料到这粮仓中囤积的是霉米,明明前两天岑谦分发下去的都是好的。他方才在人前言之凿凿, 一时之间却没了主意。

他身后的一名獠面官兵见此形势,忽挺身拔出了剑:“霉米煮熟了也吃不死人!这场洪灾冲毁了多少粮食,百文一石的低价,尔等狂妄贱民, 莫非还妄想要吃白米么!”

胡轶不识此人是谁,躲在一旁斜眼看他。

“岑大人给我们的就是白米!”

“对!为何岑大人给的白米还不要钱?要我看,这狗官的心就同这米一样是黑的!”

“贱民岂敢放肆!”那獠面官兵要护着胡轶,握拳朝天一拜,又提高了声:“胡大人乃是朝廷钦派来允州的御史, 污蔑胡大人便等同于污蔑燕相与当今皇上!这米不要也罢,但谁胆敢再多言一句, 便与那岑谦一同吃牢饭去!”

胡轶听言一怔,心中暗骂一声“糟了”。

只见底下的百姓群起而激愤,将米尽数泼倒在了官兵身上,要冲破府衙卫兵所设的拦障,来撕他这狗官的命。

岑谦虽在府衙中无亲信爪牙,可这五年来他勤勉为政,事事以百姓为先,做了不少实事,深得允州民心。他是允州百姓的天,只要有他在,洪灾能冲得毁房屋田地,可是冲不垮人心。

百姓本就对岑谦入狱有所不满,如今又在这番情景之下辱没岑谦,便是要将民怨激到了临点。

“反了……你们都要反了!”

胡轶新裁的官袍上被霉米粒溅到了,他觉得十分晦气,跺脚气急,又直退了几步,扭头看那獠面官兵也已不见了。

他心中顿时茫然不安,这才反应过来,觉得今日种种,都像是被人算计好的。

胡轶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正坐在茶棚下喝茶旁观的林荆璞。

林荆璞已掀了草帽,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素袍,他低头去拨了茶碗中的茶沫,才抬眸望着胡轶,嘴角生起了一分笑意。

胡轶喉结一紧,手心便凉了,颤抖着指着那间茶棚,顿时失了心智:“皆是余孽所为!白米是被他换走的!快,快……快!抓余孽!”

可百姓们铺天盖地抄着家伙而来,府兵们是自顾不暇。

放眼都是亡命之人,哪里有余孽?

府兵实在是撑不住了,从中破出了一道口子,便有人相继冲上了高台,一把去拽住了胡轶的衣袖。

胡轶跑不及,护着乌纱帽张皇大喊:“来人!来人啊!”

他的两名近卫早已拔出了剑,可这些灾民本就在生死一线上徘徊的,如今更是将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抄着棍棒便是一阵乱打,近卫有剑也抵不住人多。

……

这场混乱持续到了傍晚才歇下,府衙卫兵与百姓皆伤亡不小。

胡轶回到府衙中狼狈不堪,官袍尽被扯毁。他将户门紧闭,手下正仔细替他擦拭着身上的伤块,疼得他是嗷嗷直呼。

天还未黑。

“胡大人,有人今日趁乱将岑谦从狱中劫走了!”

胡轶这一日下来已是身心俱疲,他听到这消息倒不意外,噎了一口气在胸中,可难受得怎么也咳不出来:“林荆璞……他算功实在狠啊!”

“大人,不如我们出兵全城搜捕那余孽,岑谦定与他在一处!”

胡轶正要忍气,又不禁痛骂道:“如今城中都是水!怎么追捕?他在邺京待了近一年,燕相多次要杀他不果,还因他折损良翼,我们又岂会是他的对手!说到底是我气运不好,偏偏赶上了他与我一同来到允州!”

要说不畏怕林荆璞必然是假的。

一想到要与林荆璞交手,胡轶冒出的头个念头便是临阵退缩。

眼下看来,燕鸿嘱托他来允州做的事,怕是一件都做不成,便要灰溜溜地回去了。

他的谋士道:“大人此言差矣,林荆璞在邺京能活过一年,是因为得了皇上宠爱,有皇上护着他,朝臣们不好下手。可这儿是允州,离邺京有八百余里,天高皇帝远,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大人哪里是气运不好,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若能杀了林荆璞,便是除了前朝余孽的大患,往后邺京朝中还有谁敢低看大人?”

胡轶挑眉一愣,一番深思。

不杀林荆璞,岑谦踹不掉,允州大权他也握不住。可若是就这么回去,他坏了差事,这辈子也不再会被燕相重用,注定庸碌一生。

他已临近大衍之年,在邺京等了七年才等来了这么一个机会,细想若此时再不放手搏一把,又怎能甘心?

胡轶抚掌,眼底逐渐燃起了一丝光,叹息道:“也罢,冯卧善除水患,这功劳且让给他,本官自有别的功名要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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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谦重伤累累,走了半日,才被人带到了林荆璞驻扎的营帐中。

他只道这是冯卧的驻地。

侍从给他端了碗热茶,还拿了一块米饼。他这两日滴水未进,口渴得很,道谢后正要饮下,就见林荆璞掀帘稳步走了进来。

岑谦大惊,“怎会是你?!”

他当即摔下了茶碗,茶渍溅湿了林荆璞半边的袍子。

林荆璞淡淡一笑,拿帕子擦了擦,并不在意,又吩咐人给他重新倒碗新的。

岑谦定了定心神,偏头不快:“原来胡轶也并非是冤枉我。你将我从狱中救了出来,这罪名,我也算是坐实了。”

林荆璞拱手朝他一敬,恭敬笑道:“我是替允州百姓救的岑大人。”

“这么说,今日在粮仓门前所生之事,也与你逃不开关系?”岑谦拧眉瞪他。

林荆璞从容颔首。

岑谦见他人如冠玉,就是再不待见,也不由稍稍沉静了几分,仍欲责问道:“前日那匹粮食入仓之时,我分明都一一核对过,不会有霉米,你究竟是如何从胡轶的眼皮子底下偷换了所有米袋?”

林荆璞如实回答:“胡轶派重兵把守整座粮仓,要进去偷换太过瞩目。但从米袋运出粮仓的途中找人做些手脚,就容易多了。大水淹了允州,城中最不缺的就是霉米。”

“这么说,完好的粮食还存在粮仓中?”岑谦急切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