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薛大傻子(第3/4页)

杜云安就见袭人抬眼望过来,先是在贾宝玉身上定了两定,才看自己,随即点点头,出去回话了。

贾宝玉兀自对云安说些袭人姐姐柔善宽厚之语,可杜云安却觉得这袭人方才看过来的眼神里分明有些不喜,不知自己才刚来那里得罪了她?

小厅里的落地钟叮叮当当的敲了九下,贾母假唬了脸命宝玉去睡,又叫晴雯:“只怕袭人还没回来,你去碧纱橱里,好好服侍他睡下了。”

吩咐完,自己也扶着丫头的手往后面暖阁休息不提。

今儿不该鸳鸯守夜,因此她拉了云安,关了这小厅的门,将钥匙挂在腰上,领她一起到下房安歇。

“今儿你跟我一床睡,等明日你的行礼铺盖送来,我再叫人给你收拾屋子。”

一面又问“你多大了?”“家在哪里?”等语,两人漱洗时,这姑娘突然伸过头来闻闻云安的头发,口里说:“你好香。”

“……”

杜云安一时无语,稳重大气的鸳鸯私底下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好一副风流公子的口吻。

她脸上的惊诧表情实在掩不过,鸳鸯红了脸忙解释……

虽有些个小插曲,但两人脾性相合,倒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在,聊到深夜方睡。

身边鸳鸯都睡熟了,杜云安仍旧睁着眼睛望着虚空发呆。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坐更打梆子的声音传来,杜云安方知天已四更,悄悄从枕下摸出银表打开,借着纱帐外的一豆烛火看时,果然正是两点二十四分。

这银表还是她调进正院的头一日李夫人给的,云安握紧了这东西,心内五味杂陈:今日李夫人特地交代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趁今日熙凤回门,李夫人把杜云安叫来静室,先是仔仔细细好生端量了一番,忽然将她搂在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足有盏茶功夫。然后百般摩挲着叮嘱些保重自己之语,还道:“我并不是不要你,只是南边出了些事情,待我回来就亲去荣府接你。”

“你若有事,或者遇到为难的了,只管告诉顺儿,顺儿的爹娘会替你办妥当,即便不能,他们也会来禀告王福,我已告诉了王福,只要是你的话,再大的事情也叫他办到了——这是你姨…你老爷的腰牌,万一有那等关乎你身家性命的大事,你就把这牌子拿出来,留在这里的二十多个家将能保你安全一时,还会送你去老爷那里。你别怕,这里头有些缘故,等我回来再细细告诉你……”李夫人将”姨爹“两字咽了回去,红着眼圈殷殷叮嘱。

“好孩子,我恨不得叫你片刻都不离我眼前,只不过现下还有几件事没料理明白,你且在那边耐烦些时日。凤姐儿屋里的事情你一盖不要管,但也不许受别人的气,你得记得,你本不是他家的人,敬着远着也就罢了,若有那等敢欺侮人的人,叫顺儿打回去就是!你自己不许硬碰,等我回来再给你出气!”

“……那身契也无需担心,我接你的时候儿包管已经在府衙销了去——只是这件事得瞒着旁人,一切等我将你哥哥带回来,我们团圆时只告诉他知道。云安,你需得记得,你同你哥哥一样儿,出生就是良籍,原是有些缘故才假托……具体的话到时候我再教你。”李夫人本打算给孩子改个名字,彻底将过去的事抹去,但“云安”二字实在改无可改,“云”是妹妹给的,“安”的话,其实她这亲姨妈的心和亲娘的心都是一个样儿,对这小囡囡唯一的期盼就是叫她平平安安的过活,其他如金尊玉贵之类的与平安相比也不算什么了。

不过,云安虽不能更变,但“杜”却有商榷的余地,李夫人私心里品度一番,益觉“李云安”比“杜云安”更顺耳,更好听——只是她唯恐云安一时不能接受,便准备忙完诸事回京后再提。

“还有一事,你帮我将一件东西送给贾老太君,就说……这彩翡好看罢,后头还有半库房,都留给你顽。”

时间紧迫,李夫人不过说了两刻钟的话,却叫杜云安整个人都懵了。

但除了那一会儿,别的时候都人多眼杂,杜云安只得死命叫自己不去想,生生憋到现在。这会儿稍稍一回想,还有什么不懂呢,必然是李夫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杜云安此时思量的却是:李夫人知道不知道哥哥其实是王子腾的儿子呢?

杜云安半靠着床柱出神儿,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的,心下觉着李夫人不知道的可能大些儿,毕竟要怀疑早就怀疑了,哥哥有六个脚趾的事外人也都不知道,因他一趾切去的早,鞋靴也不像王子腾的明显——唯一的纰漏在王仁身上,到现在云安也不知道王仁要杀哥哥,是只因为他是李家外孙的身份?还是二者皆有,且因哥哥是王子腾血脉的缘故叫王仁必得除之而后快?

“别急,别急。”云安告诉自己,至少哥哥此时已经安全了,只待她寻机送出信去,兄妹相见了再商量。

“反正身契会销掉,大不了跟着哥哥远走辽东就是。哥哥手里有路引……”

“你做什么呢?可是要起夜?”鸳鸯迷迷糊糊地的问。

云安唬了一跳,忙躺下:“我睡迷了……快睡罢。”

遂把被子拉到颌下,趁着天光未亮紧着眯一会子。四更五更之间本就是人一天里最困倦的时候,杜云安又累了一日,不一会床帐里就传来两声轻缓有节奏的呼吸声儿。

此时,江南水乡,秦淮河上悠悠漂荡着许多精致画舫花船,但已闻不见丝竹之声,那些高乐的老爷少爷搂着美人醉卧在香帐里。

“嗯?冷。”只大红薄纱裹身的美人檀口微张,娇滴滴呓语了声。

“瑳爷,奴家冷——”美人儿咕哝着撒娇,仍没等到恩客将自己包进怀里,反而寒气越重,只得强睁开睡眼:

却见水已经浸入舱中,还在迅速的往上漫延:“啊——!船漏水啦!”

女子一点儿都没打愣,裹紧了纱衣就跑出去,边高声尖叫边跑到甲板上,一跃入了水。

月光下这美人儿如同一尾红色的锦鲤,很快就游出老远,被靠过来救人的船拉了上去。

幸好这艘快速下沉的花船不大,没有因沉船引起旋涡,那船上的人也都会水,除了那红纱女子外,船上的其余四个人也都被别的船救了上来。

离画舫最近的、亦是最先救起女人的一只画舫上,十来个穿着脚后跟有山牙暗绣皂靴的人伸长脖子找寻了一圈儿,突然脸色黑沉,为首的一把揪住红纱女的头发,从牙缝里挤出句话:“瑳大爷呢!”

九月初的河水已经很凉,那女子本就冻得不清,被提着头发磕磕巴巴的道:“我不知道,我没看见瑳爷,那屋里就我一个人!”其实她只顾逃命,根本没来得及看一眼床里面是否还有个人。